腊月初十,蛰伏京中大半年的和硕端敏公主终于领着一般奴仆回科尔沁公主府去了,宫里却并未因此消寂下来。团团的百日就在腊月廿九,恰巧今年没有年三十,百日宴和除夕宴便合在了一起,自然少不了早早得布置、准备。
宫里有个不成文的规定,皇女娇贵怕不好养,在满四周之前只称“格格”,待到四岁才按龄排序。比如温贵妃十九年所生皇女人称储秀宫格格,因在二十年没了不能序齿便不曾有一日被称为公主。这还只是称谓而非正式册封。
小格格是皇上的心头宝,这是谁都看出来的,整日里抱着一口一个“小公主”、一口一个“宝贝”地念着,那些主子、奴才们自然是投皇上所好直接舍了“格格”改称“小公主”。
皇上得了小公主高兴,老太太的身体经过数月的调养也好了七八,慈仁宫皇太后也回了宫,宫里的大boss们都高兴,年节的排场自然要比往年的筹备更为的庞大。
小公主一直养在慈仁宫,慈仁宫上下已连着被小人儿的她闹了七、八天,虽然年节喜色每个人的精神到显得越发的萎靡。
宁芳吊着微现阴沉的眼睑盯着几步外趴在瑞禧儿肩头停了哭闹的女儿忍不住又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这都是玄烨惯出来的,一出生便喜欢有事没事的抱着才闹的这孩子越大越不省心,从最开始的醒着被人抱到现在睡着也要人一停手地哄抱。偏偏小丫头又挑人,除了爸妈和这屋里的容嬷嬷、温腕和奶姆,外面只有阿图和瑞禧她给抱。
心里将养出女儿这习惯的小三今天第一百零八遍地又痛骂了一顿,宁芳才打着连连的哈欠扶着温腕的手离了团团住的西暖阁回了后殿准备再补个回笼觉。
宁芳十二岁不到便失了父母,二十岁不到又穿到这里来,不要说养孩子的知道,就是小手也没被男人牵过,自然不知道怎么养孩子。宫里又从来没有自己下奶味孩子的,几天一打差,她开始一两天还滴一两滴的奶水也早就没有了。可孩子毕竟亲养在身边,虽有奶姆、嬷嬷、宫女一大堆,到底母女情深不可能当了甩手掌柜。
今天小三还没起,团团便在西暖阁闹开了,当爹当妈的两个人听到女儿的哭声哪里还睡得着,刚过三点便都起了床,一个亲自抱着哄到上朝,另一个接手又哄到现在。还好瑞禧也来得早,不然宁芳还真的要受不住了。
温腕侍侯着宁芳歪在床上半闭着眼睛吃了几口燕窝粥,又扶着她躺好,掖了掖被角正要退下去。
“温腕。”
自然光线下,宁芳躺在紫绀色帘幔的暗阴里瞧着温腕,就觉得她的身上镀着一层经久不去的温宁。
“我把你嫁给裕亲王可好?”
温腕怔了怔,有些难以置信,顷刻间已恢复了她的轻颜,蹲在了榻角:“温腕是要陪主子一辈子的,哪里也不会去。”
她的语气虽轻却坚,更惹得宁芳垂爱,从被子里伸出一掌握着温腕的手背:“那天裕亲王来见我,说想娶你为侧福晋。”
温腕疑惑。她与裕亲王向来没什么接触,要不是数月前替太后到慈宁宫端药与同样在太皇太后跟前侍疾的裕亲王有过十数日的近身接触,怕是在宫外迎面照上了也不能将彼此认出,怎么这回裕亲王就想起这种事了?她虽长得不俗,到底也没有比裕亲王的侧福晋瓜尔佳氏更明艳了去,她的哥哥虽是派出去的留学子,可裕亲王这种身份的又怎么会将他们兄妹这种出身看在眼里。
温腕现今已届三十,多年来一直跟随着宁芳不曾有一日相离。一时温腕多次推脱了婚嫁,二也是宁芳疏忽了,就让她成了老姑娘。
宁芳想着福全的话,又念着素心得好,再不忍因着温腕的忠心就将蹉跎了她的婚事:“你可能不知,福全当年便衷情于你姐姐素心。”宁芳提及此事,到让温腕有些吃惊。想起过往的一些童贞和年少,宁芳也陷入了些许的吃迷,“福全是个老实孩子,没有玄烨那么多花花肠子,就是喜欢你姐姐也不敢抬起头来总是低着头闪着余光,呵呵……想见素心想的紧了,又怕赧了素心,便常常躲在慈仁门外那尊石雕的仙鹤后往里窥视,哈……要不怎么说他笨笨的,素心可是我身边的大宫女,哪里会有事没事在殿外遛达被他瞧了去?”
温腕没听过这些,听着那些有姐姐的过往也觉得愉悦无比,笑颜更是灿烂了些。
“后来江南进了些上好的丝绸,老太太赐了他们哥儿几匹,有一日佳儿就来告诉我,瞧见裕亲王将一方天碧色的素帕塞进了素心手里扭头就跑呵……福全那愣小子呀……”
温腕的神态便更柔了起来,也说不清为什么,听着裕亲王对姐姐得好就有些湿了眼眶。
宁芳罢了些心绪,瞧着温腕含烟般的眼眸,复轻轻拍了拍温腕的手背:“这么些年,福全一直留着一个侧福晋的位子,就是给素心的……我也没有多想,就是觉得福全说的对,你跟着我,虽衣食无忧,到底是个奴才的身份,死了没个大葬的地方。福全说,想把你娶回去,当半世的主子,等着不在了,至少可以埋在他的身边有个可以被人祭拜香火的地方不至于孤单……”说到这些,不知为何就落下泪来。死者为大,无论是几百年,到底没人愿意一个人孤单单的,“我也不知你的意思,所以没有当时就答应他。不跟你说福全和素心的事,又怕你真的嫁过去心里有疙瘩。温腕,我没有别的意思,你若是一辈子跟在我身边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可你们姐妹毕竟跟着我过了半世,我总得给你们留下点什么。我也知道你并不在乎什么亲王侧福晋的身份,可女人到底还是要有个家呀……如今我不但有了玄烨还生了个女儿,和和满满,也就希望你能更幸福些,连你姐姐……素心的份……”宁芳有些不能自持,抹了把眼泪,才续道,“这些都是我的以为,都做不得准,最重要还是你认为幸福与否,怎么过才觉得幸福。”宁芳瞧着已潸然落泪的温腕,起身抱了抱她,只觉得无限宽慰而知足,有她们姐妹一世的陪着故然有幸,却到底欠了她们两生。人若幸福了,便也希望身边的人都幸福,女人的幸福说到底还是需要有个家、有个相好的丈夫、有个延续生命的子女。“去试试吧……先看看福全是不是一个可以托付一生的丈夫。若是你真的不喜欢他,我们再选选其他人。若是还不行,你再当老姑娘一辈子陪着我好不好?”
温腕最后到底还是点了头。裕亲王便常常隔几日到慈仁宫来请安,上元节还待了温腕出宫去看了花灯,三月三上巳节两人又结伴去踏了青,四月初相扶着去祭拜了素心。五月初五,温腕绣好了个天碧色的避虫荷包,被福全赧悦地挂在腰间。宁芳便做主在七月初七将温腕嫁给了福全为侧福晋。
要不怎么说千里姻缘一线牵,这对璧人最爱一起逛街,从东大街逛到西大街,从街头逛到街角,常常一条街便能逛上一天,只将东西一件件摸了、看了、互投着眼神却啥也不买并乐此不彼。每隔两天温腕就进一次宫,从辰正呆到申正,照旧做着从前侍侯宁芳的活,一件件说着在宫外看到的东西。福全将她亲自送进宫来再亲自接回家去,两个人风雨无阻,到叫宁芳感动地一塌糊涂。
与去年皇帝都不在的除夕宴相比,今年自然风光迥异。皇上全程抱着七公主不是味米糊就是味羊奶还起身安哄着,眼里心里都是七公主,那些妃嫔们即便备得节目如何的精彩没有人看也是枉然。
玄烨为了讨团团欢喜,特别叫了戏班子进宫杂耍,结果团团胆忒小了点,那个走前场的小童翻着跟头一入场,她这个百日就得公主封号还御赐了“宸”字的七公主就开了闸地大哭起来。
皇上立刻就慌了,听着女儿的哭声心里就疼得厉害,原地哄着不行便抱着团团满大殿地走。
可在他怀里哭弱没几下的团团冒过他的肩臂一瞅见殿外戏台子上的翻跟头、喷火球就又开始痛哭,闹得玄烨、宁芳加老太太都跟着着急。
还是荣妃观察入微,提了源由,果然戏耍班子一下去,团团就不哭了,瞪大了眼睛在衣着光鲜、珠环璀璨的宫妃们身上游走,首先看上的便是懿皇贵妃,盯着宝仪头上那只八颗冬珠圈的黄金太阳簪不移动。宝仪见了,忙去了簪子递了上前。团团毫不手软,立刻便伸了爪去,只可惜那冬珠颗颗都有眼珠子大小她握不住,玄烨又怕簪头戳着她便替她拿了近在眼前逗她。可小丫头看了没两眼,便移开了视线,扒着玄烨的手臂又开始往外看,瞬间就瞧上了宝仪身边宜妃胸前配的那幅琉璃心赤心火焰环椭圆形可双拆的珞圈。那东西连宁芳看着也知道费工费银,可到底宜妃便是不高兴也取了下来递了出去,玄烨便吊在团团面前让她抓络圈下面坠的一排赤金的七只小铃铛,引得团团“咯咯”大笑。玄烨和老太太听她笑了,纷纷赐了宜妃翻倍的东西当了赏,宜妃虽然面色依旧不怎么好,到底也没说什么。
你要说这就完事那就错了,我们新晋的宸公主一路就这么瞧下去,专挑妃嫔们身上又大又闪又圆的东西,连自家姐妹其他公主们身上、头上的东西都没有放过,可到底不是人人都被她削了宝贝,像温贵妃、荣妃等素净的主子她就没看一眼纵了过去。
好好的一顿家宴就成了寻宝大会,被团团瞧上的东西摆在金龙御案边都放不下了,才被乐得看不见眼珠子的小九子一一收了起来。
子时守岁过散了场,团团眼睛看累了老老实实睡去了,高兴劲还没过得玄烨抱着宁芳在凤榻上又闹了半夜才在一个令人窒息的热&吻后放过了身上香汗淋漓的宁芳。
没法子,宫里的娱乐节目少,所以团团明着抢的行为也能成为节目娱乐了一回当爹的皇帝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