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霞坡上居住着一百多户外地移民,由官府管理,保证能吃饱肚子,不聚众闹事即可,所以环境很差。
低矮的木屋,散乱的垃圾,小沟里流淌的黑水,与后世的贫民区没有两样。
对于外来人,杨家庄是既爱又恨。廉价的劳力为许多庄户增加了收入,杨姓人可以坐在家里收银子,虽然交上沉重的税赋,最终并没有剩下多少,可地主老财的优越感油然而生。
可恨的是,自从流民多了,原本清净的世外桃源多了许多偷鸡摸狗之事,幸好杨家本就是习武世家,镇得住场子,否则主客移位,也不算稀奇。
林氏和杨成文虽然辛苦,几年来食不果腹,却与流民不同………固然一直得不到杨家的承认,却有一个理由……万一杨家三郎回来,杨成文真是杨家的种。
所以杨家并没有做绝,太公将庄子边的一件破屋给了林氏。
流民的名声很不好,以前林氏是不会让杨成文到落霞坡的,现在不同了。
落霞坡正中央是一块平地,中间长着一棵歪脖子树,上面挂着一口铁钟,杨成文拉了拉垂下的麻绳,一阵嘹亮的钟声悠然响起。
哐当,木门纷纷打开,无数的流民蜂拥而出。
破烂的衣服,热切的眼神,黑黑的脸上满是菜色,白色的雪地上留下密密麻麻的草鞋脚印。
“我需要五十个人,开荒挖沟,每人每天五十文,两餐管饱!”杨成文站在一个小土堆上,大声道。
“我我我,我的劲很大!”有人卷起了袖子,露出粗壮的手臂。
“啪啪,我身强体壮!”有人将胸脯拍得啪啪作响。
“小哥,我……”
这一幕非常眼熟,和前世没有两样,杨成文逃亡时也干过几天,伸出食指连点,“好好好,你你你……站到左边,等一会登记!”
近五百号人,可想竞争是何等激烈,体弱的被挤在外面,高举着手却无能为力。
“咳咳咳,”一阵不和谐的声音响起,紧接着一个身材魁梧满身酒气的大汉背着手走出来,大冬天的裸露着胸膛,露出一抹黑毛,原本热闹的场面瞬间冷清下来。
“虎哥!”
“虎哥,您来了!”
流民凑上前热情地打着招呼,笑容深处隐藏着一丝惊惧和无奈。
虎哥仰着头,淡淡地哼了几声,径直走到杨成文面前,整整高出三分之一的高大的身体带着一种压迫感。
杨成文嘴角翘起,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
无论社会如何落后,如何进步,不管是大群体或者小角落,总是有阴暗的东西存在,这是永远不会消失的。
“小哥,你好像忘记了什么?”虎哥冷冷道,额头处的一条伤疤若隐若现。
杨成文皱了皱眉头,来之前都打听清楚了,先……
是了,脑子一热,顺手拉了麻绳,这个是有程序的。第一步应该找到主事的,每个人头交上十文钱,然后在主事的陪同下敲钟选人。
“虎哥是吧,是我疏忽了,回头补上!”杨成文抱了抱拳道。
前世也算是道上混的,强龙不压地头蛇,杨成文懒得纠缠,打算赔礼道歉了事。
“疏忽?”虎哥哼了一声,上前一步,冷笑着道:“要是谁都以这个借口坏规矩,虎哥我还要不要过日子?”
讹上了!杨成文摇摇头,轻笑着道:“虎哥,你说该怎么办?”
“好说,这大冬天的,冻死个人,自然不似平常日子,工钱加倍,每人一百文,否则免谈!”虎哥哈哈大笑两声,举起手臂道:“兄弟们,你们说是不是?”
“………”
“不错!”
“虎哥英明!”
人群先是一阵沉默,接着应和声多了起来,最后绝大多数人举起手臂,那怕冻得唇青齿白,依然高声吆喝着。
其实工钱的事,杨成文早就打听清楚了。一个劳力农忙日一天也就五十文钱,还不管饭。
五十文钱可以换回五升米,足够五口之家吃上一天,杨家庄活多,基本上一个成年人可以解决全家的温饱问题。
至于天气,天寒地冻,长工是辛苦些,所以杨成文加了两顿饭,算是额外补偿。
但是反过来说,寒冬腊月活少,流民大多闲在家里,换作旁人,反而会压下价格。
五十文钱也不多,可谁家的钱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是用命换来的,杨成文想不到第一次出手就碰到了恶霸。
杨成文的犹豫更增添了虎哥的气焰,虎哥环抱着双手,嘴里叼着一个小树尖,昂首阔步地向外走去,后面紧跟着一帮壮汉。
最后剩下一帮老弱病残,犹豫着,慢慢地移动脚步。
“毛都没有长齐的小家伙,居然杀死了金兵谋克,老子说是假的,你们偏不相信!典型的孬种!还真当自己是杨家庄的人,谁知道是那婆娘从哪里偷汉子得来的,死皮赖脸讨口饭吃!”
虎哥说到高兴处,不由仰起头,刺耳的笑声隐隐传来,杨成文突然笑了,笑得很灿烂。
“虎哥,虎哥,怎么走了,有事好商量呗!”杨成文亲热地叫着,笑得越发甜了,眼睛眯在一起,追了上去,
“哈哈,我怎么说来着,他一定会追来!”虎哥大笑几声,转过头来。
“虎哥英明神武!”
“虎哥,晚上到我家喝酒!”
恭维声此起彼伏,虎哥越发得意,大眼闪着凶光,“给我看清楚了,最后不肯跟着走的那几个,一定要好好教训一番!”
“秀淑也在后面,虎哥,也一并教训?”一个猥琐的男子道。
“放屁,那可是我的心头肉!娘的,怎么老长不大,老子快等不及了!今天高兴,咱们来个双喜临门!”虎哥呵呵淫笑着,眼神越过杨成文,看向一个瘦弱的身影,下腹处没来由涌起一股热气。
杨成文实在没有想到这么容易得手,弯刀轻而易举地架到虎哥的脖子上,虎哥依然笑眯眯的,一副莫测高深的样子,搞得杨成文心里毛毛的。
“要命的滚开!”杨成文厉声喝道,一股无形的煞气弥漫开来。
刺骨的寒意终于打破了虎哥的美梦,看着眼前黑白分明却仿佛万年寒冰一样的眼睛,虎哥心里面没来由地发冷。
“我是杨太公的人,张捕快是我结拜大哥,他不敢动我的,兄弟们只管上来干死他!”虎哥厉声吼道:“这是我们的地盘,一定不能让他离开!传出去以后哪有我们的活路!”
“他只有一把刀,看他能杀几人!”
“嘿嘿,这小身板受不得我一拳!”
原本带着畏惧之色的年轻壮汉们高声吼着,一步步地围拢过来。
“聚众闹事,敲诈勒索,无论是哪一条,你们都不好过,轻则驱除杨家庄,重则坐牢!而我,身为杨家庄的人,杀了这个垃圾,最多算是防卫过当,花些银子便可以摆平!”杨成文冷笑道,握刀的手轻轻一颤,一滴鲜血从虎哥的脖子上缓缓流出来。
坐牢流民并不怕,一旦驱除,外面兵荒马乱的,不是饿死就是冻死,或者被杀死,万一碰到金兵……想到种种后果,壮汉们脸色发白,退后了几步。
“小哥,误会,真是一场误会!”虎哥心中暗暗发苦,一个十三岁的小屁孩,怎会有如此胆量,看来杀金兵是真的。
“误会?将头低下来!”杨成文扬起眉毛道。
虎哥低下头。
“再低点!”杨成文不耐烦地道。
啪啪啪,杨成文左右开弓,打得噼啪作响。
虎哥憋屈的嗷嗷大叫,恨不得将眼前的小不点撕成碎片,可脖子上面的凉意以及疼痛,不时提醒着他,性命操控在别人手里。
“将头低下来……”
然后啪啪啪。
“将头低下来……”
继续啪啪啪。
“将……”
还是啪啪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