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凌云常春
武陵山很大,琼台楼阁撒落成片,皆由山门处引出的那条路连着。那条路很宽,是由白色的石头砌成的。然而,它却非是笔直向上,而是蜿蜒盘旋,又有诸多岔路。如此看来,这条路,不出意外的话,便应是武陵剑宗的主道了。
说起这条白色主道,不得不提的,便是它每隔一段,都有一亭,亭中有武陵剑宗弟子站岗,守备很是严密。
萧宇天看向史恭豪道:“我看这一路上,鸿雁亭皆有弟子守备,怎么,魔族动静不小?”
史恭豪闻言,点了点头道:“如今他们齐聚戎州,也不知意欲何为?”
“什么?他们都跑进戎州来了?”萧宇天眼睛猛地一睁,他没有想到,事情竟如此严重。
“恭豪可知,他们在哪处?”另一边的杨文泽,收回观景的目光,看向史恭豪说道。
史恭豪耸了耸肩,双颊微微提了提,说道:“南疆魔族,一向诡秘,有时候,那些魔兵也非是都用走的,很难探到。不过,北往僰道,东到来南,好像都有人见过。这些人当中,大都是莫笑林的探子,但若非欲用兵,遣探子做什么?”
“许是在找东西,也说不准。”萧宇天想起之前同萧奕云讨论鹰少离时的结论,于是开口说道。
史恭豪听罢,眼中一亮。他转过头来看向萧宇天道:“你们也收到了消息?”
萧宇天蹙起眉毛道:“也?你指什么消息,我萧家的小辈儿,之前在山南道,有碰到过鹰少离。”
史恭豪一听,也是心中一惊,他忙说道:“什么?鹰少离还带人到过山南道?”他微微想了一下,连连拍起xiong口说道,“好在那东西没被他们给劫了,若不然……”
“什么那东西?”杨文泽听出了史恭豪话中的古怪,开口问道。
“想来是萧老夫人的传信还未到,所以你们并不知道。”史恭豪顿了顿,复又说道,“一会儿,你们要见师尊,他会同你们讲的。主道上,人太多,不方便说。”
萧宇天看了看身后的各家子弟,复又看了看鸿雁亭中的武陵剑宗弟子,说道:“灵虚道长用他们来守山,怎么还不信他们?”
史恭豪摇了摇头道:“非是不信他们,而是怕他们嘴不严。”
杨文泽笑了笑道:“恭豪,你何时变得如此谨慎了?”
“非是我谨慎,而是那物件太紧要了。”史恭豪低声说道。
萧宇天和杨文泽一听,脸上笑意渐淡。世间能称得上紧要的物件,似乎还真没有几件。
史恭豪带着山南道四大世家之人,沿着白色主道又行了一段,方在一处岔路前,停了下来。那岔路是一条甬道,穿过一处由绿叶枝丫所覆盖的拱门,可抵一片天地。在那天地中,甬道靠向山外侧的一边,落着红墙黄瓦的楼阁。那些楼阁一半搭在山上,一半悬于崖外。几根木桩立在其下,白云朵朵绕桩而过,将整栋楼支了起来。倘若有一身怀胆气的人物,立在那楼阁悬空的边缘,远眺北方,他便能看见潺潺的卢水和卢水以北的碧草青山。
而甬道的另一边,每一栋楼,皆对着一棵参天古树。树下有井,有石桌、石凳,还有一些笼子,里面养着鸡、鸭。在笼子的旁边,有一圈,圈里养着数头羊。而在离那圈较远的地方,有一处灶台,可供埋锅造饭。
萧宇天看了看,这一眼望不到边的布置,笑道:“凌云楼?道长还真是看重我们山南道四大世家啊!”
史恭豪耸了耸肩道:“你自己都说了,你们是山南道四大世家。哦,对了,那些鸡、鸭、羊啊什么的,就这些,吃完了,就没了。我们武陵剑宗有数百号人,也得过活,能供的,就这么些了。”
萧宇天笑了,他开口道:“能有这待遇的,就我们四家吧?”
史恭豪看了他一眼,笑道:“还有南海灵宗,他们门派高手如云,而且总人数又不多,自是也有这待遇。”
杨文泽无奈的摇了摇头道:“你们就把其他各派,随意地丢在这山上的其他宅子里了?”
史恭豪一挑眉毛,瞥了杨文泽一眼道:“自是有据可循,若不然,事情还没商量,不就要打起来了?”
“嗯,也是!”杨文泽点了点头,复又想到了什么,于是问道,“荆山四派ting好的?聚龙崖和涧鸣堂没闹起来?”
“别提了,我们特意把聚龙崖和涧鸣堂放到两边,中间安置白耳门和望佛顶。如此一来,就能将两派隔开,省得他们生事。”史恭豪一抬眉毛,望向萧宇天和杨文泽说道,“结果你猜如何?”
“这还用猜,你都如此问了,那就是闹起来了呗!”杨文泽双手一摊说道。
萧宇天想了一会儿,蹙起眉毛道:“这……中间隔着两派,还能打起来?”
史恭豪深出一口气道:“唉,这两派打倒是没打,就是吵了起来。不过,若非是聚龙崖的崖主洪承亮识大体,还真说不好了就。”
“如此严重?”萧宇天眼睛先是一瞪,复又露出一副恍然的神色道,“是水圣龙干的吧?”
“要说是她吧,还真就不是;欸,你要说不是她吧,还真就不好说!”史恭豪回答道。
“你这算什么回答?”萧宇天眼睛看向了别处,有些无奈。
“恭豪,你先说说是怎么回事吧!”杨文泽一挥手说道。
“唉……”史恭豪又叹了口气道,“就是为了哪家能挨着白耳门呗!”
“就……就这?”杨文泽有些不敢想象,“他们争着要挨白耳门做什么?”话音刚落,他就想起了什么,道,“要拉拢白耳门?怎么弄?联姻?”
史恭豪上下打量了杨文泽一下道:“你脑子怎么这么快?我当时若非见了那两个小姑娘,还真就猜不出来。”
“联姻?”萧宇天眼睛一瞪,有些奇怪地说道,“齐玄初有儿子了吗?”萧宇天转了转眼珠,复又说道,“嘶……不对!该不会是陈恪先吧?”
史恭豪复又将目光投向萧宇天,眼睛亦是瞪得溜圆道:“你连人都猜出来了?”
“那女方定是霍双双了,难怪你会说‘还真就不好说’啊!”杨文泽皱眉道。
“涧鸣堂是谁?放眼望去,就只有孟笑笑了。嘶……这还有什么好争的,聚龙崖肯定赢了啊!陈恪先总不能娶个女娃娃回家吧?”萧宇天自顾自地说道。
“欸你别说。孟笑笑如今,可不再是当年那个女娃娃了。当然,她个子仍不高。只不过,她却出落得像个大人了!”史恭豪伸chu了个手指,凌空点了点说道。
萧宇天和杨文泽闻言,俱都点了点头,信了史恭豪的说法。其实,便在这个年岁,孟笑笑依然可以打扮成女娃娃的模样,倘若他们见过,便会对史恭豪所说,持怀疑的态度了。然而,孟笑笑毕竟只是个小人物,他们并不关心。故而,曾经见过,那时是女娃娃没错,但现在,也有可能长大了。
“所以……怎么办了?”萧宇天撇了撇嘴道,“总不能让望佛顶和白耳门换着住吧?”
史恭豪闻言,有些发呆,他挠了挠头道:“你怎么知道?”
“还真是如此?”杨文泽插话道。
“望佛二老不怕折腾?”说此话的是萧宇天。
“此议还是他们二老提的呢!”史恭豪摇头说道。
萧宇天和杨文泽一听,也是摇头苦笑。这荆山四派,关系越来越复杂了,而且,又在魔族来的时候。
此话题一过,史恭豪在留在此处也没什么用了,于是他拱了拱手道:“南海灵宗现在还没到,也不知道是不是隔得太远了,我得下山去候着。你们一会儿,可能还要去见见师尊。宇天,你就找门外不远的鸿雁亭,向上传信便是。大师兄当是会下来,迎你们上去。我就先撤了,告辞!”
萧宇天和杨文泽拱手齐声道:“不送!”
两人话音一落,清漪浊浪剑“锵”地腾空,荡起一片涟漪,卷起一阵浊浪,史恭豪的身影亦是随之消失不见了。
史恭豪走了,剩下的事情,便是安顿麾下的弟子了。
萧宇天看向黄奉君和蔡寒雪道:“奉君、寒雪,你们去安排你们两家的子弟吧!一个时辰后,在此间集合,你们随我去见见灵虚道长,他可是位很不错的前辈。”
黄奉君和蔡寒雪闻言,拱手应诺。这是下达命令,而不是打招呼,所以蔡寒雪只能拱手答话,而不是简单地福一福。
见两人带着两家子弟走了,萧宇天看向杨文泽说道:“泽少,你也去安排吧!”说话间,他看向了萧奕云他们几个,用手指了指道,“这几个小鬼定是要住在一块儿,就由我来安排吧!”
杨文泽顺着萧宇天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刚好见到正看向主道的冰凝,他轻轻拍额道:“冰姑娘怕是要回碧渊潭,刚才竟忘了问恭豪!”
冰凝循声望了过来。
萧宇天略带歉意地看向她道:“冰姑娘,你且先稍等一下,待我安置好了手下弟子,再帮你去寻你师傅的所在,如何?”
冰凝点了点头,甜甜一笑,道:“天叔叔去便是了,我还想在这边多呆一会儿,云哥哥他们ting有意思的!”
萧奕云一听,翻了个白眼,在心中暗想:“什么他们!不就是玩我ting有意思的吗?你便是说了,二叔也不会把你怎样……”
萧宇天闻言,莞尔一笑道:“那我便谢谢冰姑娘,替我教训这混小子了!”说话间,他用手指了指萧奕云,冰凝看在眼里,也乐了起来。
“欸!”萧奕云一听此话,立刻不干了,“二叔,你又坑我!”
萧宇天理都没理他,带着他手下的弟子便离开了。临走的时候,他还背对着萧奕云,挥了挥手道:“谁让你借洗澡来骗吃的?这就算是小小的惩罚吧!”
“这,这都多少天前的事了?”萧奕云闻言,连忙喊道。
然而,萧家弟子众多,这么一走起来,竟然看不见萧宇天的身影了。
“云哥哥你看,也不仅是我记仇吧?”冰凝笑嘻嘻地走到萧奕云的身边说道。
萧奕云闻言翻了个白眼,心中暗道:“好吧,还真就是一天……你和二叔的记性,还真好啊……”
这时,黄奉孝凑了过来,说道:“凝儿妹妹,你要回去了吗?”
冰凝点了点头,嘟起xiao嘴道:“也不知道师傅这两年里过得好不好……”其实,在她心里面还存了一句,没有说出口,便是“有没有老做噩梦”。
沿着武陵山主道复向前行,约莫半里不到,有一岔道向山下引去。顺道下行一段时间,穿过一条由两边高song岩壁所夹的狭长小路,可进入一山谷。山谷中,清泉清冽,长流不息,滋润着山间花草,郁郁葱葱。花草密林中隐着几栋宅院,宅院四周,时不时有野兔跑过,荡起别样的生机。
那些宅院被一圈栅栏围着,栅栏上有一门,中有一道,通向狭长小路。在那小路的旁边有块石碑,碑上刻着“常春居”三字。有道是:
武陵千里汇群山,
险峰幽.谷聚如兰。
轻踏小路经一线,
常春院落清泉边。
说起这武陵山中的常春居,乃是武陵剑宗昙花引露剑郁卓蓉,剑法有成前的悟剑之所。因为此番武陵剑宗召集各派前来,人数众多,故而,此地也被腾出来,留给外人居住。现如今,居在此处的,便是一仅有女弟子的门派。南方武林门派虽繁,但有这一特点的,却只有川中碧渊潭了。
院落中心的宅院里,有一厅堂。厅堂中,正对宅门的地方有一榻。榻上坐着一女子,她的身旁放着一个案几。此时,她正单手扶腮,侧靠在那案几上,闭目养神。她身着一袭淡绿色的衣装,肤色白皙,mei眼很是清秀。但许是连日赶路有些累,她的mei眼间,竟染了一丝疲惫。她鼻梁不高,虽算不得琼鼻,但也是颇具柔美之风。她的嘴很小,落在鼻子下面,粉如桃花。
忽然,一抹惊慌和愁容爬上了她的眉梢,她轻轻蹙眉,失声道:“怎么会……不可能!振羽,你……”许是惊慌过度,她睁开了双眼。
小院幽静,门窗尽敞,阳光穿过深谷密林,斜斜地洒至窗边。谷中起风了,微风撩动挂在窗门上的轻纱,时有时无地携进一缕辰芒。香烟袅袅,从厅堂正中的香炉里升起,一切都显得很是安宁。
她眨了眨眼,深深出了口气,心道:“原是场梦……”
可是同样一场梦,在她的心中回荡过了无数次。那是许多年前的事了,那时候,她还没有当上碧渊潭的潭主,而那个时候,她的师弟还在。“振羽,你还活着吗?”她口中喃喃道。
那一日,剑川玄鹰穴倾巢而出,攻入邛海碧渊潭,而她的师傅却在第一战中,便身受重伤,退入后殿休养。她和众师姐妹奋力抵抗,方才堪堪挡住玄鹰穴的数轮攻击。本来,就算是力有不逮,但仍能撑住些时日,只要她师傅一缓过来,胜负还很难说。然而,她师傅却死了,死在了一白衣银发之人的手中。可她却连现在都不知道,那位白衣银发之人是谁。或许说,她不知道的是,那人究竟是不是,在同一天里,也消失了的师弟,贺振羽。因为,魔族入侵以来,他一直在照料着伤重的师傅。
其实,倘若她信了,那人就是贺振羽,一切便不再是悬而未决。可那人毕竟同贺振羽的衣着不同,发色不同。本来,若是换作碧渊潭中,任何的其他人见到这一幕,他们定会觉得,那人就是贺振羽。衣服不同可以换,发色不同,也不代表他不会一夜白头。然而,看见这一幕的终归是她,虽说只有这两条差异,但却足以让她笃定,那人不是她的师弟。即便,理智曾告诉过她,那根本就是一句谎言。后来,师傅死了,玄鹰穴却尽数撤了,就随那白衣人一同撤的,而她,却当上了碧渊潭的潭主。
“那白衣银发之人究竟是谁?”她扪心自问了一下。如今江湖中都认为,那白衣银发的便是千鹤谷现在的当家,贺秋鸣。秋鸣、秋鸣,深秋方鸣的是什么,她并不知道。许是她久在邛海,邛海又地处高原,气候凉爽,那里没有这种东西。此番她入得武陵剑宗,若呆得久了,便会知道。南方气候炎热,有些东西,到了秋天还会鸣叫,譬如说,蝉。而蝉,却是靠振动发声的,有人说,蝉是振腹成声;也有人说,蝉是振翅鸣音。
这时,宅院外面响起了个声音道:“潭主,师姐回来了。”
那女子闻言,抬眼看向门外道:“唤她进来便是!”原来,这位坐在正中榻上的女子,便是川中碧渊潭的潭主,张玲雨。
话音一落,一位不到二十岁的青衣女子,飘然入得宅中。那女子身材高挑,样貌很美,但却非是简单的柔美,而是柔中带刚。她弯弯的眉毛,却在眉梢处微微上扬。她眼睛很大,明亮透光,清澈无比。她鼻梁很高,到算得上是秀丽ting拔。而在那玉鼻之下,点着一抹红chun,犹如樱tao般大小。
她躬身一礼道:“师傅,山南道四大世家的人来了。”
“然儿辛苦,坐!”张玲雨指了指她身旁的一榻说道。
那女子闻言,走了过去,轻抚衣袖,缓身坐下,道:“师傅,舒然此番在山南道四大世家的队伍中见到一人。”
“哦?什么人能入得我们然儿的眼?”张玲雨挑了挑眉毛,颇为好奇地问道。她知道她这个徒弟容颜清美,又武艺不凡,一般情况下,是不会把别人放在眼里的,尤其是男人。
那女子知道她师傅话中有话,于是将眼睛瞥向别处,有些扭捏地说道:“师傅,你在说什么啊,不是男子。”
张玲雨眨了眨眼道:“我也没说是男子,你告诉我是谁便是,我就是有些好奇。”
那女子一听,知道自己会错了意,于是面上染了一抹红色,道:“我见到了小师妹!”
“凝儿?”张玲雨眼睛一睁,不禁站起了身,走到那女子身边道,“这丫头快两年没回来了,也不传个信来,我还真怕她出事!毕竟,她没怎么在江湖上走过,可别被人骗了。”
见到张玲雨如此紧张那位小师妹,那女子不禁有些吃味地说道:“师傅,凝儿当年不是你同意她出潭的嘛!”
张玲雨听她话中的语气,知道自己厚此薄彼了,但她心中的记挂,却仍没有少上半分。
那自称“舒然”的女子,见到她师傅仍是面带愁容,于是乖巧地说道:“师傅,放心,凝儿她不会有事的啦!她有我们碧渊潭的咒术,又有苗疆的秘术,没人敢欺负她的。我看见了,她和山南道四大世家的那些小辈们,好像还ting熟的。有说有笑的,也没见少了什么,仍是叮叮当当地戴了一身,ting好的。”
此话一出,张玲雨方才舒了口气,坐了回去。然而,她还没坐多长时间,便又开口道:“然儿,你知道四大世家住哪了吗?我们不若去看看那丫头吧!”
舒然见到有些发愣,反应了一会儿,方才说道:“在凌云楼,师傅若想,我陪着便是。”
听了这话,张玲雨向舒然投去了个歉意的眼神道:“然儿,毕竟,凝儿她是你们几个里最小的。”
舒然闻言,莞尔一笑,挽起张玲雨得胳膊道:“师傅,知道啦!快走吧,一会儿那丫头指不定又跑哪里去玩了!”
张玲雨笑着抚了抚舒然的头发道:“嗯,带着我最乖的然儿,去看看我们最调皮的凝儿去。”
舒然笑着点了点头道:“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