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后新的学期,林西平要到庾阳镇第一中学任教了。
这是暑假末的一次全镇教师工作会议上,邢介生邢副主任亲自宣布的。
之前,汪明海将西平叫到镇教委的主任室里,满面笑容地对他说:“一年来工作的不错,教委本着人才不能埋没,最大限度地给青年人发展空间的原则,通过教委的反复研究,做了这样的决定。同时,我已经给一中刘校长说了你的情况,谁知他更是赏识你!即刻给你安排了许多重要的工作,刘校长也是语文教学方面的专家。你到那里好好工作,把自己的才能充分地发挥出来。”
林西平激动万分,浑身的热血沸腾,连声说:“谢谢汪主任,我决不会让您失望!”
“啊,对了,顺便给李书记捎个好,我们也是老朋友了,前几天他给我通了电话,我倍感亲切,你要干出成绩来,我还会让你到更高的领导岗位上锻炼锻炼。”
林西平频频地点头,他把这些暖心的话语统统塞进自己的心窝窝里。
庾阳镇第一中学,不再是偏僻寂寞的小学校了,这是庾阳镇的最高学府,建校半个多世纪以来,颇培养了很多出类拔萃的人才,据说镇政府里面的除了镇长书记不是从这学校里毕业的以外,其余的凡是庾阳籍的机关领导,都是经过这里的培养。现今这里共具有四十余个初中教学班,在校学生逾过两千人,教职员工超过一百五十余人。这里最是人才济济之地,在这里想搞出一点成绩来,不下一番功夫看来是不可能的。”林西平这样想。
这些日子,他生活在幸福的怀抱中,他自上任以后,在一次全校的教职工大会上,他被任命为初一级部的级部主任,担任一班班主任,校团委书记,校园《凌霄花》文学社社长。他高涨起他的所有的热情,将每一件事情要做到尽善尽美。走在庾阳一中的角角落落,他觉得生活不再枯燥,不再空寂,他热爱这个地方,他热爱他所从事的各项工作,在已走到他的人生边缘上的时候,这里已经是上帝给予他的最好的恩赐了。
回到家里,他精心侍侯自己心爱的妻子,想法设法去做她所喜欢的饭菜。有时候是在睡觉以后,他轻轻地躺在若凤的身旁,拿耳朵放在她的小腹的上面,去聆听那里面的动静。
他盼望那小生命快快地诞生,他知道,他的生命的延续部分就在那里。他把脸贴在若凤的脸上,说:“感谢你,若凤。有了你,我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他往往是带着这些醉人的微笑甜甜地进入梦乡的。
他的办公室设在办公楼顶楼的最西面一间狭小的屋子里。这是一间由厕所改制而成的办公室,仅仅因为教室欠缺的缘故。厕所也是一直没有用过的,上面挂一“团委”标牌,证明了这是团委书记办公的地方,同时也是初一级部主任办公的地方。与他一起在这里办公的,还有学校本级部的音美教师。音美教师多是在各自的实训室,很少回来,直到天冷时候或是期末考试的前一个月里,学校集中精力抓文化课复习的时候,他们才停课往这里来久居的。因此,这间办公室多数的时间仍是他的独处了。
他的隔壁,是初一级部的大办公室,除却林西平和音美教师外,所有这个年级的其他任课教师都在这里,感觉是非常的拥挤。
刘端成曾经就他的这个级部对他颇为教导了一番:说他把自己最重视的初一级部和初三级部,让两个他信任的人来管理:初一级部是学校教育的开端,就像农民们初春的播种插秧时节,是起步阶段,要让学生形成一切具有庾阳一中精神的学生风貌,培养良好行为习惯的时候,小学校里的恶习必须清除,时间不要太长,两周之内绝要适应中学生活,及早进入正确的轨道。学校要求级部主任靠上,班主任镖上,任课老师跟上。“学生可塑性强,捏个什么样就是什么样!”——责任重大!初三级部是学校教育教学成果的展示,看一个学校的教学质量,毕业班的升学率最有说服力:考上多少重点高中,考上多少普通高中,还有多少中专学生以及多少职专学生,统计起来一看,谁好谁差就一目了然了。“所以我把这两个级部交给你和家辉,心里是踏实的。家辉是我的学生,自小就聪慧过人,是我一手栽培。十八岁中师毕了业,应该比你稍小一些。此人爱钻研,业务很精。尽管直率爱说,但是工作的方式方法和内存的干劲我是清楚的。对于你,我更欣赏你的才华,是一块可造就的料,从初一级部开始教上去。因此我想给你一个更多的发展平台,让你把人生的这台大戏唱好,不能将人生目标局限于成为一个教书匠、一个校长、一个教委主任;我们庾阳一中更应该培养出色的教育家!”
林西平对此是感激的。不过,业务副校长陈莲英也不免对他的工作有不放心的地方:说这个级部的教师年龄参差不齐,老教师偏多,虽说有着丰富的教学经验,但方法陈旧,都是旧式的教育方法,严而且厉,不容易与学生沟通,争强好胜,始终坚持“板子响,学问长”信念。特别是这级部里有几位强硬派老教师,不服管教。“从事教育事业一辈子,综合算来才最后发现,就没有一个会给他们做校长的。”他们几个都是文化革命时期“工农兵大学生”,金圣满老师外号“活字典”,天文地理无所不晓,诗词书画无所不通,易经八卦多有涉猎,甚至全镇人事关系条理分明;李进奎老师外号“犟劲李”,不论你提出什么命题,他总会有若干个和你相反的例证与你争辩。他自信自己“捂住半个嘴也会辩胜”。王泽山老师就是看不惯社会上的不正之风,动辄牢骚满腹,人送外号“牢骚王”,三人都有极高的教学水平,庾阳镇每年一度的教学质量分析会,获奖教师名单上都会有他们的名字。但完全不知道出于什么的因素,似乎从他们出生时候起,都已经形成了桀骜不驯的性情,一旦有不公平的事情犯在心里,他们绝不轻易放弃,总要争个你死我活。领导们都厌惧他们!那个时代的他们同学大多做官为宦,而三人一生漂泊在庾阳的教育战线上,全镇的中小学校绕了几个遍,走在哪里校长们都不愿收留!刘校长让他们到庾阳一中来的原因,一则因为他们年龄大,临近退休了。最关键的是汪主任的三番动员,说为了上级各方的面子勉强把他们收留下来;同时,还有两个年老的女教师潘玉琴、黄光莲,也有同样的毛病,潘玉琴仗着老公办企业成为暴发户,黄光莲则由于具备台湾富商的老爹而做了市政协委员,同样地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尽是看领导的短处,捕风捉影地叽喳事,从而成为了学校的“麻烦制造源”。
“你要注重方法,把他们身上的积极因素调动起来!这些人教学方面没得说,抓教材基本知识稳、抓重点难点准、抓学生狠。就是脾气不行,事情一旦不合他们的意,个个像雄狮跳蚤,弄的学校上下不宁,尽让领导难看。”陈莲英对着西平说。
陈莲英的言语,听在林西平的耳朵里,也只有默默地记下的份。他知道,对于人对于事,处在不同的位置不同的环境,一定有各自不同的观点看法。他只是相信“善待则善,为恶不昌”的道理。
不过,在学校大会上宣布林西平为初一级部主任的时候,他确实有了那样些微的感觉。教师们对他们这位新任的级部领导人有着异样的眼神,——这个拿着师专的文凭,被分配到偏僻的小学,然后又青云直上地做起领导来。真是扑朔迷离,神秘传奇!——谁知道这里面是怎样的背景故事。
前期的工作,在林西平谦恭的态度里,全部顺利地安排下去,情形并不像陈莲英说的那样糟。
仅也是这次,都在沉静地进行学期前的政治学习里期间露了苗头,听见潘玉琴、黄光莲在那里窃窃地私语:“也不知道人家是怎样的福!他的娘老子真是死出水平,正是在他的任上,一个一个为他的儿子挣钱。前年他的娘死,全镇教师没有一个不花钱的,连上社会各界,总共让他收入三四万;这不,他的爹随即又为他续了后娘,半年不到又去世了,又给他挣得三四万,又是全镇教师一个不落地花钱。寒假里都忙着过年,信息那么不通畅,竟然狗腿子们挨家串户下通知,可恐怕丢了面子,大家得到了消息,谁好意思不花?领导们在这关键时候才看态度。这不,昨天他的爹又死了,您看看……”
“可不就是这样?世态人情,官位决定财高嘛!”
听了也就是听了,他林西平怎么能去关住她们的嘴?本也是实在的事情,尤其刚召开了全校领导班子会议,刘校长也已经在会上给大家下了通知,说汪主任的爹昨天去世,校级干部一百元,中层领导包括级部主任每人五十元,老师们最少三十元。
“单位里老师的娘老子去世,最多是二十元,到了领导那里人情费就这么高。领导的娘老儿值钱,一般老师的父母不值钱?我们一般老师就是活该那么贱!”
林西平也就是勉强着听了,不作任何评判,毕竟这是人情私事。
其余的,倒是没有什么。他对刘校长给他这样的担子,既有着感激,同时也有着压力。
“我要以我的真诚与他们友善相处,我要把我的各项工作做的更好,包括我自己的语文科,我的班级,我的级部,团委工作,校文学社工作,我要对得起这份工作,立起坚实的根基!”他想。
他来到西窗的前面,庾阳无限的风光就尽收在他的眼底了。
庾阳镇驻于大庾河与大汶河共同冲积的平原上面,这是鲁中山区的重要组成部分。大庾河就发源于北部山区,曲曲折折绕出那一片山地丘陵,在鲁州城南面汇入大汶河。庾阳的正中是一片洼地,大庾河流经这一片洼地形成玲珑湖,庾阳镇依湖而建,呈现眼下的美好景象。一条宽阔的水泥混凝土省道架湖而过,往北盘旋绕过那一片山岭直到省城,向西南越过鲁州,连接国道,到达广州。这一条省道,与庾阳的工业大街垂直交会,将庾阳分成四个部分:西南为棚菜区,西北是养殖区,东北林果区,东南则是工业区。各区均有自己的生产及贸易区,各尽所能并井然有序。到处高楼林立,房舍俨然,店铺纵横,生机盎然,一派日上蒸蒸的繁荣气象,虽不比鲁州,然也逊色不了多少。
在如镜的阳光底下,林西平隐约看到山梁下庾山村的点点白墙,想起了那曾经过的痛苦的岁月,现在拥如人潮如海的繁华境地,他内心无限的酸甜味道交织在一起,他喃喃自语道:“要没有若凤,这一切恐怕是连想也不敢想的啊!”
他又看看庾阳一中,更是花园一样的构建。六层的”工”字形教学办公实验一体楼,前面是教学楼,后面是办公实验楼,两楼同高,同楼层之间有宽敞的过道,将前后两楼联系在一起,气势庞大,甚为壮观。“工”字楼西面,是一个阔大的操场,足足四百米跑道。周围各类运动设施完善:篮球场、网球场、单双杠、吊环秋千攀爬架、篮球场,可以供四组运动员同时操练,数十个乒乓球台。林西平看到篮球场,不觉那心又颤动起来,两腿不自觉地充满了力量。“课外活动时间,我又可以汗流浃背地驰骋在篮球场上了!”他激动地想。
楼体的北面,是一片很大的杨树林,在这样的季节里,棵棵枝繁叶茂,蓊蓊郁郁。树下平整如毡,青绒绒一层弱草。林间有卵石铺就的曲折小径,径旁蹲有石凳石桌,光滑玲珑。人居此境,必是神怡心旷,清幽自在。
楼东是一条通往后面餐厅伙房的小径自不必说,教学楼前门与大门的宽广的水泥路则将前面分成东西两部分,东面一座假山,怪石嵯峨,旁边花木重叠,俯仰各态,散发出浓郁的艺术与文化气息。西面则有一潭池水,池中莲荷点点,游鱼怡然,池旁建一小亭,名唤“笃学亭”,亭旁池边尽是簇簇紫竹,池上竹影,池中鱼游,动静成趣,相得益彰。
这是第一个周日的清晨,林西平将李若凤送到厂门口以后,就一径地往学校里来了。他初来讲授中学的课程,须是要下一些气力认真准备才好,他走进自己的办公室,打开办公室的门窗,让新鲜空气在这里流通开来。昨夜里的一场大雨,使这个新晴的早晨变得净明而清爽,在这夏末秋初的雨后的清晨,居于这样高楼之上,更觉一种无言的惬意,他绞尽脑汁将那一单元的课文认真的备完之后,再次来到窗边奢侈地去享受这美好的环境带给他身心无限愉悦的时候,就有一阵很动听的葫芦丝音乐轻轻飘到他的耳朵里来了。
那音乐真美,柔情、婉转、甜润,恰似轻柔的微风吹过,又如涓涓的清泉铮錝。热带丛林的无限风光,云南边陲的人情风物,尽含在那荡人心肠的曲子里面了。
自古胜景属彩云之南,人间孰人能知其三分!
林西平想着了一首歌曲里的句子,不禁感慨起来:“啊!这美妙的音乐,扣动着多少情人的心弦。”
林西平挺直身来,就向着那音乐传来的方向望去。
乐曲是从那杨树林里面传出来的。眼前的雨水冲刷过的杨林,纯净更尽浓绿,初阳照上,树叶闪动着晶莹的光亮。薄雾升腾,轻纱一样地荡漾林间。林荫道上,已经有枯黄的衰叶飘落其上,地上的伏草,枝叶上散挂零零星星的珠露。这杨林,在这样音乐旋律的背景里,如诗如画如梦如幻!林西平终究是捺不住了,走下楼来,寻着音乐的方向漫步树林里来了。
原来这杨林的后面,是靠墙而建的一排平房。大约有十几间的样子,门牌上标着音乐教室、舞蹈教室、美术教室、音美器材室、体育器材室等等字样。音乐自然是从舞蹈室飘出来的。林西平走近,那清晰柔肠的音乐,与乎舞蹈室里“明月、竹林、湖水、草岸”的背景,连同生动婀娜的女孩们的舞蹈尽在他的耳目了。
四个同身材的女学生,穿着浅绿色傣族的短褂瘦长花筒裙,脑后均梳紧小的团髻,髻侧斜插几粒菊黄的花朵,光着脚丫,伴着轻柔抒情的乐曲,面含笑色,在那里舞蹈。她们一走一罗腿,一弯一展臂,腰身肢体三道弯,行步摆手若点水。踢腿、勾脚,缓步优雅,聚散变动。四人共同绕在一个穿洁白孔雀裙的女子周围,那女子修长的身材,头亦梳紧小团髻,上竖阔大孔雀翎毛,髻上珠光历历,银光闪闪,左手高高举起,纤纤细指,造成孔雀头状,右手撩起透纱水样裙,旋转轻柔,形似孔雀开屏,惟妙惟肖;神若憧憬向往,心驰神动。
就这样的五个女孩子,竟演绎了如此美妙的故事!可怜林西平的那一双滞呆的眼睛,火辣辣地望得久久没有收起,两腿立在那里,再也挪不动了。
他的诗情,又清泉一样的流泻起来。
月亮挂上了淡蓝色的天空,
银白色的月光,洒满了
这湖边细软的白沙,也照在了
那晚风里的竹林,和湖岸浓密的青草。
这山寨的醉人的清夜,
多么静谧,清澈。
爱水的傣家姑娘们,你看
她们出来了,像一一的金孔雀,
在这静寂的月夜,在这样清幽的湖边,
饮泉戏水,是这些比露珠还要纯洁的傣家姑娘
追逐,闹俏,嬉戏在这银样的沙滩。
坐在水边,使脚扬起清波;
更或妩媚立在水中,任长发飘洒
摆弄着清水,摆弄了缤纷的花雨。
珍珠般的水珠洒落,闹欢了水面,
闹欢了这山间湖边的银样的月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