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已上了中天了,还是没有王学海的影子。这时,张松和过来叫他,说学校要开中层以上的领导会,四下里找不到西平,恰遇见晓璇,说你在这里,就找来了。
“小心点吧,别乱说话,刘校长正在气头上!”松和对西平说。
“是是,”西平答应着,随了松和往学校来了。
“你们这些大小领导是干什么吃的!党员干部是干什么吃的!想一想你们是怎样走到这个学校的领导岗位上来的?没有我的点头,你们谁也干不成!到现在一个一个不支持我的工作。”他显出十分沮丧的样子,但窝藏在内心的那一股气愤还没有十分的发泄出来,于是他猛地提高了嗓音说:“现在摆在我们面前的有两个选择:一个是筑台,一个是拆台!刚才教委要我再去汇报,我们学校仅有我和松和,人家二中已经交上了三十万,中层以上的领导全部交清,赵校长在那里春风满面,与朱镇长谈笑风生,我走进去,蒙头盖脸就挨了汪主任一阵好批!朱镇长歪着头,连看也没有看我一眼,我这把年纪,让我的脸往哪里搁放?最后汪主任从鼻孔里挤给我一句话说,上午如果一中完不成三十万,立马就撤我的职!在这关键时候,也是考验你们是不是真正支持我工作的时候了!说白了,今天谁要是砸我的饭碗,我一定要砸他的饭碗!”
正当他怒不可遏训话的时候,教学楼上又传来了捣乱学生嗷嗷叫喊声,中间夹杂着鼓掌声与笑声。这些声音如同在刘端成熊熊燃烧着的火炉上泼浇了热油,他从椅子上站起来,两只眼睛瞪得如同鸡蛋一样大小,声音已经变成了虎啸狮吼了:
“这两天整个学校成了什么样子!你们知道吗?打仗的、骂人的、乱喊乱叫的、损坏公物的、楼上楼下乱窜乱跳!再这样下去,我们的教学进度值得考虑!期末全市的统考值得考虑!毕业班明年的升学率值得考虑!一些学生家长纷纷给教委、党委、教育局打电话,骂我们这一群老师是混蛋!是罪犯哩!级部主任快上去看看!”
陈莲英突然从座位上站起来,人们已经看出了她的激动,她把她的两万块钱交给张松和,嘴里喃喃说:“人家学生拿钱上学,我们一直还不能进教室给他们上课,真的是罪犯呢!”她径直到教学楼去了。
林西平也上楼来了,毕竟他级部主任的威力在学生身上起了作用,他到各班讲了几句话,同学们就静下来了。
“同学们,你们的老师遇了困难,回家拿钱去了。恐怕下午就能为你们上课,大家先预习各门功课,不能耽误自己的学习。不管老师在与不在,都要刻苦地学习,不要浪费一分一秒的时间。”
“老师,他们和你要多少钱?我们同学给您凑啊!”他们班长是这样说的,几个平日成绩稍好的同学也跟着这样说。
“不用了,谢谢大家,我们都会想办法解决困难的,你们好好学习,就是支持老师了。”西平感动的说。
陈莲英过来找西平,告诉他有一王姓的同学大门口找他,他激动的眼泪就要出来了:“学海!我的兄弟!你在这根弦即将崩断之前来到这里,是你,给了我又一次工作的机会,我的天,从这一刻,我可就安安稳稳地在讲台上教书了,不会下岗,不再有训斥,不再有白眼!”
他飞也似的冲向大门口,用颤抖的双臂搂住王学海的肩头:“兄弟,你来得太及时了!你来的太及时了!”眼泪一下子涌出来。
王学海从衣袋里拿出一个纸包,“去吧,把它交上,回头吃饭去。”
他点了头,接过来,径往张松和那里走去。
中层以上的领导陆续地交上了,林西平不早不晚地交上,竟也获得了刘端成的一个激动的笑脸。
“校长,我同学来了,是他,借给我钱的,我请会儿假,陪他说几句话。”
“当然,当然,他帮助我们,须往实处感谢!去吧。”
“谢谢校长,一会儿就回来。”
他匆匆地下楼来找学海,两个人驾车去了,在一家小酒馆的间房里对面坐下,要了几个可口的小菜与一瓶烧酒,边吃边聊起前前后后的纷杂事情。学海告诉西平说,他的二哥廖远也跳出了教育圈子,去年借调乡镇派出所他没有声张,前几天人事关系也过去了,现已经调到区公安局。他说最近比较忙,事情安顿好了我们兄弟定要聚聚。
“出来吧,林哥,不要再做穷困的教师了。照你的学问才华,在哪里不混出个样子来!在这里煎熬什么呢?”
“唉!我哪里不会想呢?我做梦都盼望跳出去!可是我现在的状况,除却教书,我哪里还能派的用场?”西平苦笑着说,“我不比与你,我们各自家庭的背景不同。你们都有铁杆力量,能顶得住风雨,我也许会等到你们发达了,把我自苦海中拖出来。”
“自然,我们会想办法的,现在你跟着我干,恐怕是不安心的。”学海说。
“说实话,我真的是不敢冒这样的险的。”西平说,“你看得出,我不是生意场上的人,也没有人给撑膀子。”
“先前我也有很多顾虑,亲友也是反对的,怕丢掉来之不易的铁饭碗。可是我总觉这是无聊的职业。后来硬着头皮出来了,真正的出来了,才看到五彩的缤纷世界。”学海说。
“真的,学海,我是很羡慕你们!只是我自己……唉!我没有办法,没有办法的……”林西平沉沉的低下了头。
林西平再回到学校,身份已经明显的发生了变化,因为他交上了钱。已经成了庾阳一中名副其实的老师,一个很有资格像从前一样站在讲台上为学生们踏实上课的真正的老师了。
在通往办公室的楼梯上,他见到了刘端成。当时刘端成亦是刚喝完酒回来,脸红颈粗,鼻孔已经张大,呼吸深而庞大,脸笑成一朵花,伸起大拇指,哇啦着舌头叫道:“我的林书记!我的林主任!我的好孩子呀!在关键时候是支持你校长叔叔工作的啊!我会永远感激你们的。”
教学楼上再没有上午的样子了。因为,一个级部里,至少有三个以上的老师维持着纪律和为学生上课了。
大概,刘端成用了更加严厉的手段对付还未交钱的一般老师,已经是下午了,是应该他们交钱的时候了,林西平站在净明的玻璃窗前看见老师们一个个活像就要挨宰的驴,在挨了刘端成的训斥之后,耷拉着脑袋走出校门,又垂头丧气走进校门的身影。
——现在,的确是轮到他们挨宰的时候了。
天似穹庐,笼罩着的是一片灰沉沉,一片昏茫茫。浑黄的晚秋午后,万物木然地静着,远山近岭与大小村落都着了一层可悲的灰色,校园里甬道两旁粗大遒劲的法国梧桐,亦赤裸裸地站在那里。树下几只娇小的麻雀在枯草间跃来跃去忙碌觅食,给窥在墙外老槐树上的野鹰一个弧转扑下来抓捕了去。林西平看到这样的一幕,他的心,好生出一阵的悲凉来。
这便是真理!这就是自然的辩证法则!
一个一个都交上了,大家惧怕下岗,因为他们的周围,或多或少地聚集着很多的“下岗工人”,这些人的命运,他们的生活,老师们都看的清清楚楚。如果因为两万块钱而下岗,心中自觉得不是什么好味道。于是乎丢下面子四处哀求也要凑齐两万元以保住这样“鸡肋”一样所谓的铁饭碗!
天色渐渐暗下来了,刘端成同松和再一次到镇教委汇报,他们的言语里有了欢欣的味道。他们的神情里有了满足的味道。
谢晓璇从办公室里出来,楼梯口与林西平碰个正着,西平马上向她道歉说:“对不起,晓璇,刚才我很冲动,请你原谅。”
她点点头,轻轻说一句:“我跟刘校长说过了,把那个名额给了你姐姐,你说得对,应该给她的。”
“晓璇,我感激你!”
“切!还轮不到你!”她轻蔑的说。
“那么,明天我就请你吃饭!”
“不必了,以后不给我生气就阿弥陀佛了。”
“我知道错了,就当给我一个赔礼的机会吧。”
她没有说什么,躲过他自个儿下楼去了。然而,她的表情里,绝没有生气西平的意思,相反,更有另一种意思在里面。
“啊!看她的音乐踏成的步子!”他望着她的背影,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甜蜜味道。
林西平看着她的影子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之中了,他才知道是已经到了放学的时候了,他慌慌忙回到办公室,整理了一些琐碎的事务,径往自己的家赶来。
当他路过庾阳新近开张的“顺意肥牛”酒楼的时候,他看到了停靠在酒店门口的刘端成的那一辆老掉牙的“永久牌”自行车!在包厢里“碰擦擦、碰擦擦”的音乐声中,他听出了汪明海爽朗的笑声,里面还夹杂着女人的娇笑!并且,在林西平即将移过酒店的时候,他分明地看到,那个刚从车里下来的分管庾阳教育的朱镇长,正神采地拾级登楼!明亮的灯光照在他的秃顶上面,就好像在“顺意”的店前升起的灿烂太阳与明媚的月亮!
“混帐的东西!王八羔子!竟也在这里欢庆胜利不成?你们这些恶魔!你们这些败类!你们这些吸血鬼!杀啊!杀啊!杀绝他们啊!”他喃喃的咒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