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没有何劲插手,甚至于也没有人推举,钱不识就自然而然的成为槐堂的二号人物,加上何劲长年在外游荡,钱不只就成为槐堂统领全局的人,而且大家都默许且支持,没有人不服。
槐堂的人看钱不识带来一个俊俏健美的女孩子,也不多问,江心媚见到的是几张善意夸张的脸,或嘻笑、或惊异、或瞪眼、或咧嘴,或翻白眼。看江心媚笑了,钱不识也笑了,说:“到里面看看。”
一个宽敞的大厅,阳光从大玻璃窗里照进来,一头儿放着几把椅子,坐着三个人,江心媚只看到他们时而站着,时而坐着,时而弯腰,做着各种奇怪的动作,手里仿佛拿着什么东西,相互传递,面前却空无一物。钱不识解释说:“他们在给灵魂修复一新,那些灵魂都是被强迫割业损伤了的。修复之后会生成路单,到他们该去的地方。”江心媚说:“你能看到吗?”钱不识说:“能看到,看到他们疲惫不堪、惊恐绝望、尊严扫地、狼狈残破。”看到钱不识一脸庄重,江心媚将信将疑,确实什么都没有,可是他们也不可能为了她演这样一出戏吧。
不时有人拿文件给钱不识,有些有字,有些没字,钱不识按了手印,手上却是什么都没有。江心媚说:“你那手印怎么不沾印泥啊?”钱不识说:“这样就可以了,我施了功法,上面会有我指纹的凹凸印痕,我们的人都会看到。”
到另外一个大厅,只见一个人提着长木刀,对着另一个人乱剁,被剁的人站在那里不动,江心媚吓一跳,看那个被剁的人没事,才仔细的观看。只见那个提刀的人只是在那个人周围剁,并不是照着那个人身上剁的,重要的是木刀。钱不识说:“这个是要割掉那个人身上强加的业力,再送到刚才那个地方,整理三魂七魄,封了业力的刀口,让业力再自然生长。”江心媚说:“业力是什么样的?”钱不识说:“一般来说是无形的,但在我们看来,是透明的一层壳。这一层壳也不是总能看到,需要运极目力。”江心媚说:“有没有我能看到的?”
钱不识叫过一个寄灵,说:“这是寄灵,想必你也听说过,也见过,只是分不出来,你抓住他。”对那个寄灵说:“兄弟,让这位姑娘见见什么是灵。”那个寄灵渐渐的变为透明,隐身而去,江心媚抓住寄灵的手,渐渐空无一物,又眼看着面前一个身影渐渐的显现,笑盈盈的说:“姑娘大概也知道一句话:信则灵。如果你不信,倒是也不防碍你终老。”江心媚点头,说:“谢谢。”寄灵说:“不客气。”转身走了。江心媚跟钱不识站在遛猪街头,望着已经占满一条街的槐堂各个部门,往来的行人,说:“这是个我不认识的世界,可是我认识你,相信你。”钱不识说:“我理解。”忽听身后何劲用夸张怪异的声音搭话:“不识,哪里来的花姑娘?”
江心媚本想她一踏进槐堂就该有人问她,没想到这时候才有人问,扭头看时,只见一位书卷气十足的青年,笑眯眯的,微翘的左嘴角,有一股戏谑的意思。钱不识说:“何劲,介绍给你认识,浅盈茶庄江心媚姑娘。”何劲忙正色,一拱手,说:“何劲,槐堂西冥堂主。”江心媚屈膝行了一礼,说:“打扰不当。”何劲说:“当,很当。”拿出一张介绍槐堂西冥的通告给了江心媚,一边说:“我们绝对是正经行当,勇于承担历史责任,有良心的人,诚挚坦荡,不会骗人的,尤其是我们不识哥,首先,养家糊口没问题;其次,不会犯法,不会嫖赌抽等不良嗜好;其三,妇女之友,体贴入微;其四,爱屋及乌,保证对你的家人也好;其五……。”钱不识不好意思的打断,说:“可以了。”江心媚低头浅笑。何劲接着说:“我们这行,你不理解没关系。”拍着钱不识,说:“好人,好男人,姑娘你有眼光。”钱不识扯何劲的袖子,说:“悠着点,还没定。”何劲说:“可以了。”钱不识怕江心媚为难,忙说:“江姑娘还要照应生意,我先送她走了。”何劲说:“你们忙。”
钱不识送江心媚到浅盈茶庄,说:“冥界分五冥,目前又有传统的自然冥道和新冥道的金子冥道之分。我们槐堂的计划是要推翻新冥道之一的西冥,实现自然冥道加业力的自由买卖制度,既而推广到整个冥界,不是某个人一统冥界,由一个人做冥界之主是不可能的事,主要是推行这种制度,让人有全面选择的自由,自由生,自由死。但是这个理想的实现有风险,需要我们奋不顾身。依我个人的看法,如果自由买卖业力不值得推行,转为纯自然冥道也要比新冥道容易,我们槐堂西冥的堂主何劲也会见机行事,所以从根本上说,我们还是属于自然冥道那边。”
江心媚说:“我爷爷的很多朋友都去西峡公司交了金子,为的是死后再托生到一个好人家。只有我爷爷不信,没交金子,可是他也不与那些交了金子的朋友争辩,只说最公平是生死,善恶因缘是修来的,不是买来的。西峡公司没有资格那么做,终于会覆灭,不能滋长他们的势力。”钱不识说:“你怎么看?”江心媚说:“我?我只是个小女子,管不了那么多,只要做好我分内的事,享受当下的生活,如果有来世,做人也好,做小动物也好,做什么都有什么的乐趣,为什么不多尝试一些呢?”钱不识说:“你这么单纯善良,我更要努力工作了。维护冥界的公平合理和健康流畅,我辈义不容辞。”江心媚歪着头,笑着说:“那我的身后事就拜托了。”钱不识点头。
到了掌灯时分,何劲老远就看到钱不识回来,倚在门框上,招呼道:“阿识,搞定没有?”钱不识说:“还得处一处。”何劲说:“你眼光不差,唉,不象我,我啊,这辈子算是玩儿完了。”钱不识说:“别泄气,如果你愿意,孩子不是你追求幸福的障碍,只要你负起相关的责任就好,我支持你。”正说着,卢福宫骑马过来,招呼道:“你们说什么呢?看见我来了,也不说招呼一声?”何劲看卢福宫眼里闪光,说:“阿宫,有了万绮云,皮肤都变好了。”卢福宫说:“是啊,内分泌一下子就顺畅了。绮云让我问你好呢。”钱不识说:“万绮云是谁?”何劲说:“香堂北冥的。”卢福宫说:“哪天带她来这里,都见见。你们是不是在说江心媚?怎么样了?”何劲说:“猜对了,今天她来我见了。”卢福宫说:“我跟她关系最好,她跟不识都不开玩笑,可是跟我见面就放松多了。不识,你承认不?”钱不识笑着说:“承认。”
已经到了六月天,吃过晚饭,江心媚一家坐在院子里纳凉,一面话家常。邻居张冠是瓜农,九点来钟的时候,抱来个大西瓜,就切了,大家一起吃西瓜。张冠与江心媚青梅竹马,从小就认为江心媚是他未来的媳妇。傍晚时听说白天江心媚和一个英俊小伙子逛街,心里打了鼓,晚上来探探口风。跟着江心媚收拾瓜皮,到了房后,问:“心媚,愿不愿意做我女朋友?”江心媚说:“不是早说过了:不愿意。”张冠说:“那你想找什么样儿的?”江心媚说:“就是槐堂西冥钱不识那样儿的。”
张冠心里着急,说:“你跟他已经定了?”江心媚点头,说:“是。”张冠说:“我早查过了,槐堂西冥是冥界一个小流派,钱不识只不过是那里一个跑腿儿的。他们跟西冥府作对,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被打的灰飞烟灭,连魂儿都留不下。我是为你好,你要想清楚,咱们现世的人,还是不要跟那些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打交道。”江心媚说:“他是人,只不过上天赋予他的能力让他担负那样的使命。”张冠说:“使命?他干什么了就使命来了?他要是能干别的,还能干那个?每天和死鬼打交道,说不定自己什么时候栽进去,一个现世的亡命之徒罢了。”江心媚说:“不管你怎么说他,反正咱们两个不会走到一起就对了。”张冠说:“你怎么就不明白呢?物不如新,人不如旧。你是一时看他新鲜,可是要论托付终身,还得是我。我爱你的真心是随着年纪,一圈一圈长在骨肉里。就象是树里的年轮,爱的那样深刻。”江心媚说:“我知道,可是……。”
张冠说:“可是?你想说可是爱你是我的事,跟你无关?”江心媚说:“有关,所以如果你有难,我就会舍命救你,并且认为那是值得的。”张冠说:“可是没有你,我这条命就低贱到泥土里,变成蚯蚓了。吃土拉土,没有天日。”江心媚一笑说:“邻村里卖自纺布的朱小琴呢?”张冠说:“跟我有什么关系?”江心媚说:“哦?”张冠说:“我心里只有你。”江心媚说:“冠哥,咱们如同一个巢里的两只鸟,虽然说是一公一母,可是长大了还是要各奔东西的。不管你爱我还是不爱我,如果有人欺负你,我也一定出手帮你,就象你会帮我一样。”张冠说:“一家人才会帮,成不了一家人我凭什么帮你?”江心媚说:“也是啊,如果我不爱你,你也不会再爱我,那心里就干净了,在此离别之际,祝你好运。”张冠说:“离别之际?你要去哪里?”江心媚说:“我是说心离别了,不在一起了,各走各的。”张冠拧着眉,说:“野丫头,你这样辜负我,会遭报应的。”江心媚说:“我跟朱小琴是姐妹,姐夫,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朱小琴也会救我的。”张冠哼一声,转身走了。
如果爱的人不爱自己,那么退而求其次,找一个爱自己的人也是很好的。朱小琴人不赖,手脚也麻利,其实张冠早就觉得朱小琴长的比江心媚好看,可是他心里一直认为,爱和不爱跟长相没太大关系,一家人过日子,说话办事,性格合的来才要紧,没想到江心媚跟他不是一条心。如今江心媚把他推到了朱小琴身边,张冠看朱小琴就是越看越好看,怨恨江心媚的心也放下了,只是仍是觉得有伤,看见鸟飞,看见花落,动不动就流泪,自己都觉得不男人。
朱小琴家卖的自纺布虽然有些糙,可是却结实的很,一般用于做外衣,可是她家在现世卖这种布只是表面现象。另外一种自纺布却不是一般的布,这是只有这家人才知道的秘密,布里密布着十二种阴法诀,层层叠叠,是冥界用布。有些情绪失控的人会造成灵魂的损伤,比如自杀的人,死后灵魂不得引魂使者接引,要被勾魂鬼将用叉子,象戳蛤蟆一样戳出来,用这种自纺布裹了,放在停魂间搁置,这时候布里会冒黑烟,等那些灵魂的情绪平复了,布里会冒白烟,直到不冒烟了,可以扛出来,解开自纺布,拿到治魂司治魂,再安排出路。
常来朱家买办的是西冥十堂胡东来,十年,眼看着朱小琴从一个美人坯子成长为一个美人,心里越来越痒痒的,渐渐有点熬不住。朱小琴的父亲朱塔看到眼里,观他的面相,眉毛稀,颧骨高,牙也长的不好,虽说算是个有钱人,可是如此品相,让人着实不放心。朱小琴不用说,是绝对不会看上他的。起先朱小琴不在意,时间长了,有事没事胡东来就往朱家跑,那色色的小眯眼,什么都藏不住,况且他也没想藏,朱小琴看出来,就躲着他不见。
有一次朱塔不在家,胡东来大大咧咧的在胡家乱走,找朱小琴。转过花厅,正走个对面。胡东来亲昵的说:“小琴,怎么我这几次来你总躲着我呀?害羞呀?都这么大了,是成年人了,也该出阁了,现在这社会,男女交往还有必要遮掩吗?”朱小琴说:“是呀,我因为有了男朋友,所以常不在家,所以一直也没见着叔叔。”胡东来眯着眼睛哼了一声,说:“哦?是哪家的公子啊,说出来我帮你参谋参谋。”朱小琴说:“他不过是个现世凡人,怎么能入叔叔的法眼?不劳驾您了。叔叔请便,我出去一趟。”胡东来伸手一拦,说:“不劳驾,我胡东来阅人无数,我侄女找男人,我得帮忙把把关呀。”朱小琴急着脱身,说:“再说吧。”扭身就走,胡东来一把抓住,朱小琴一挑柳眉,叫一声:“叔叔。”胡东来眼里贼光暴长,说:“什么叔叔,小亲亲,我早看上你了。”凑过来要吻,朱小琴照着他的裆下就是一脚,胡东来正在淫心荡漾,躲避不及,结结实实挨了一脚,痛苦的蹲下身,说:“小娼妇。”朱小琴扭身走了。
胡东来恼羞成怒,憋着一口气,到前厅坐下,等着朱塔来。朱塔一进门,看见胡东来,忙一拱手,说:“胡先生来了?”胡东来黑着脸,嗯了一声。朱塔说:“先生这是跟谁生气?”胡东来说:“老朱,我对你怎么样?”朱塔说:“不薄。”胡东来说:“那你还拿我当外人?小琴有了男朋友,也不跟我说一声。”朱塔说:“哦?小弟不知道,有这事?”胡东来说:“小弟?我有那么大年纪吗?比你还老?”朱塔说:“我这是尊敬你,所以自称小弟。”胡东来说:“我才三十一岁,按我的年纪,把你当爹也行。”说着,趴地上就磕头。朱塔连忙扶起来,说:“这是从何说起?”胡东来说:“实不相瞒,我是看上小琴了。以我的身家,什么样的女人我找不着,可是我就是喜欢小琴。”朱塔说:“那要看看小琴的意思,这种事,现如今不是都自由了吗?”胡东来咧嘴一笑,说:“她怎么会不愿意?”朱塔暗说“不好”,不知道这胡东来会不会变胡来。
张冠自从跟了朱小琴,自觉胸襟开阔了许多,朱小琴说的都是张冠不知道的事,张冠有一种罩不住朱小琴的感觉。每当张冠退缩,朱小琴就更进一步,保持着两人的密切关系,张冠常想:是不是江心媚和钱不识也是这种我退你进的关系,是不是这种关系才是真正的爱人相处之道。
胡东来见到张冠的那一刻起,就咬牙立誓,不弄死张冠不罢休,自言自语道:“他是人你爱,他不是人看你还怎么爱。”
朱小琴带着张冠见过了家长,朱塔很满意,说:“人嘛,最理想的生活就是男耕女织,你种瓜,小琴织布,这样很好,既然确定了关系就常来常往吧。”张冠点头,吃过了饭,朱小琴送他出来,张冠说:“我看伯父眉宇间似乎有隐忧,难道是我哪里做的不周全吗?”朱小琴说:“没有。”张冠说:“你越这么说,我心里越不安,不是我多心吧?”朱小琴见瞒不过,就说:“你知道我家的自纺布是做什么用的?”张冠奇怪道:“不是做衣服的吗?”朱小琴摇摇头,说:“不是现世所用。”张冠吃了一惊,说:“不是现世,那就是冥界?”朱小琴点点头。张冠暗想:我还说江心媚找了个不人不鬼的钱不识,想不到我找的这个也是。正在不知所以,朱小琴说:“西冥十堂胡东来要得到我,我拒绝了。我父亲恐怕他对我不利,也担心你。”张冠说:“我是男人,不会退缩的。”朱小琴说:“我也是。你不要害怕,我家是自纺布世家,也不是好惹的,如今又跟本地槐堂西冥结了盟。”张冠说:“钱不识?”朱小琴说:“是他。”张冠嘴上说:“好吧。”心里想:想不到还要倚仗钱不识。不倚仗?自己又是个现世凡人,自知没有那个能力搅和冥界的事,成天和鬼打交道的人,能好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