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存雄跟何劲在北冥边界交手,本想通过耗散通冥精油逼出身体里的主杀五符经,谁想弄巧成拙,两伤更重了。回到西冥府,倚在议事厅座椅上,丹田脐下隐隐作痛,心知不是伤的问题,看来一切措施都只会加重,无法可退,也许这即是所谓天作孽,犹可为,自作孽,不可活,固然天不可信,莫非终于获罪于天,无可祷也。楚存雄一方面仍然想将以有为,另一方面理智告诉他恐怕要安排一下后事了。
议事厅里只有楚存雄一人,各堂都还在边界待命。天色渐晚,左右上来人开了灯,问:“冥主,要不要摆饭?”楚存雄这才觉得饿了,好象已经有七八天没吃东西,病体绵软,又不想吃饭,说:“上来茶点。”左右摆上茶点,楚存雄边吃边想起看叶梅在厨房里做点心时的景象:黑黑的长发拢在身后,象墨一样黑,同样黑的是她的眼睛,闪着波光,不时的瞄上他一眼,微微笑着的小巧的嘴巴,粉红的泛着亮光,利落简洁的红衣裤,洁白的围裙,高高的挽着袖口,露出莲藕一样的雪白前臂和纤细灵巧的手。
倘若没有新冥道,或许长相厮守到白头,不过也可能她跟了何劲,虽然楚存雄确信何劲其实并不是她喜欢的类型,但是听闻了他们三人前世的故事,她是为了等何劲才来到这一世,也许又会象那一世一样,后遇上楚存雄再来上演一出婚外情杀吧,楚存雄不禁一笑,等待几百年又算什么呢?真姻缘一触即破。何劲似乎也不喜欢叶梅,他喜欢的是罗纱织,而罗纱织喜欢的是自己。何劲也算是一表人才,如今又是东冥主,自然冥道领袖,哪点不好呢?从女人和家庭上来说,何劲是个失败者,可是他有成功的事业,这对他来说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上天就是这么捉弄人,何劲重情不重事业,可是他得到了事业;楚存雄重事业不重情,可是他得到了情。楚存雄想跟何劲换一换,那才是求仁得仁。也许何劲也想换,但是也可能这一切都不重要,人生一世干了些什么,得到些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来走过,体验过即是喜乐。楚存雄想这样也许就是那些看开的人所想的吧?他们称之为境界。可是什么都不做能体验什么?所以人活一世还是得有的干,选择干什么很重要,但是这真的能选择吗?楚存雄摇了摇头,就这样吧。
放眼西冥,置身其中,对新冥道和自然冥道都有理智清醒认识的人只有一个:楚灿。只有他会真心尽力帮着新冥道留下来的人,会给他们保留西冥这片天空自由伸展。而何劲率领的自然冥道也会最大限度的容忍和提携,信任和支持。这样说来,未来的西冥主非楚灿不可,虽然他还是个刚刚十八岁的少年。
楚存雄下定决心,心里安然了许多,下通告全面启动西冥防御体系,召集各堂主回西冥府。
东方日出,早上八点整,西冥府议事厅里难得的十四个堂主齐刷刷的坐在厅上,包括客位上北冥来的三个堂主,楚存雄在上居中而坐,开腔说道:“我也不想再瞒你们,瞒也瞒不住了,恐怕我一时撒手人寰,你们措手不及,被自然冥道吞了没有去处,事先给你们安排一个冥主吧,这个人会顶住西冥的天,把你们妥善安置,尽最大努力让你们善始善终,不会要自然冥道吞并后的优抚,失尽颜面。”二堂主王小年说:“新冥道结束了吗?”楚存雄说:“是啊,失败了。”
四堂主江别鹤说:“咱们金库里的金子够他们自然冥道勒紧裤腰带挣上几千年。”三堂主崔白白说:“如果能买得咱们弟兄平安入自然冥道轮回序列也行啊。”九堂主班水滨说:“不是金子的事,出的来,进不去了。”十二堂主西剑阁说:“冥主是两界第一人,罩的住我们,除了冥主还能有谁?”十三堂主樟华说:“冥主之后,我们也只有等着零落了。”一堂主顾明珠说:“咱们的技术研究还得继续,只要有一个人魂存在,就不能放弃。”五堂主徐缓州说:“蛮悲壮。”王小年说:“我大概已经猜到是谁。”六堂主宋净平点点头,说:“八九不离十。”徐缓州说:“我也猜的到。”一堂主顾明珠点头不语,八堂主付中仁说:“明示嘛,冥主。”
楚存雄说:“楚灿。”一堂主顾明珠说:“如果是他,自然冥道必定不会进攻西冥,而且还会爱护支援。给他最广阔的天地,让他自由发挥,咱们的人一个也不会动。”王小年说:“能得咱们和那边完全信任的只有他了。”付中仁说:“少冥主虽然聪明绝顶,可是他毕竟是个孩子,又是亲自然冥道派,冥主万一有个万一,他还不回到他妈妈的怀抱?况且以他的功力何以服众,我是说新冥道和自然冥道谁能服他,让他做一冥之主?当然如果冥主给他做后盾,我就没意见。”七堂主侯与古说:“咱们现在实际上已经是自然冥道了,楚灿即位,难道会接着用我们这帮新冥道残余?一朝天子一朝臣,真到了他掌权,会大刀阔斧的改革吧,把我们都革了,要死不死的人啊。”
十堂主曾贤说:“有冥主这一眼还好,没了冥主这一眼,少冥主即位难免会倚重自然冥道那边,如果那边的人大举开进来,我们算什么?聋子的耳朵,摆设?还是等死的摆设。只怕到时候什么都要改幌子,按自然冥道那边来,还有什么自主开发研究的权力?”十一堂主阴竹考说:“少冥主按说不会什么都听自然冥道吧,毕竟他本身也有新冥道遗患在身,他也想脱离,自然冥道那边只会搞什么退业还魂这些个无关痛痒的东西,跟咱们毛关系都没有。”
十二堂主西剑阁说:“咱们的防御体系是不错,可是论进攻却不比自然冥道那边强,那边自合冥之光后,高度重视和发展武器装备,虽然跟咱们不是一个路数,可是以历来交锋的状况来看,已经不在咱们之下。咱们虽然钱多,可是人才却不如他们,通冥人魂还是理想化的人多,越高端理想化越严重。”付中仁说:“十二堂,你能说重点吗?”西剑阁说:“重点是:如今四冥都是自然冥道,咱们迟早被攻破,到那时冥主如果不在,谁能战何劲?还不如让楚灿当,或许何劲还有个不忍,不攻西冥。”
付中仁说:“咱们到了摇尾乞怜的地步,还活什么劲?”王小年说:“咱们也没有弱到那个地步,只是胡雅正和赵平绪太强。咱们是拼命挣钱和发展技术外带享受生活,他们是拼命抢地盘儿,巩固地盘儿和渗透地盘儿。咱们的新冥道遗患并非纯属自然冥道报应,是有他们在背后推波助澜的,从这一点上说他们对自然冥道的利用要胜于咱们。”西剑阁说:“他们后来居上,主要是因为太专注。这二十年来,咱们与自然冥道大的战役足有三千,大战三六九,小战天天有,他们的内核越来越硬,咱们砸多少金子都捅不进去,失地越来越多。”付中仁说:“也不全是因为他们厉害,要不是陈之栋没不了中冥,要不是镇幽庭没不了南冥,要不是王曼波没不了北冥,他们完全是走时运。”阴竹考说:“关键是他们能守的住,这也不容易,还是实力在那儿。”
一堂主顾明珠说:“表决一下:楚灿可以信任,我力顶。”二堂主王小年说:“既然早晚归于自然冥道,我力挺楚灿,相信他可以继往开来。”三堂主崔白白说:“我相信冥主是对的。”四堂主江别鹤说:“我弃权。”五堂主徐缓州说:“我同意是因为死在楚灿手里我认了。”六堂主宋净平说:“我赞成。”七堂主侯与古说:“我不同意。”八堂主付中仁说:“我不同意。”九堂主班水滨说:“我听冥主的。”十堂主曾贤说:“我不同意。”十一堂主阴竹考说:“我姑且听冥主的。”十二堂主西剑阁说:“本来如果冥主有个好歹,按惯例是二堂接掌,连二堂都没意见,我能有什么意见?看看吧。”十三堂主章桦说:“说别的还有用吗?我同意。”十四堂主丁垦说:“既然冥主和二堂已经决定了,我只好跟进了。”
楚存雄说:“下一任西冥主就是楚灿了,小年你走一趟南冥,把楚灿叫回来吧。”王小年点头。
王小年到了南冥六堂见了叶梅,施礼罢,说:“什么也瞒不过夫人的法眼,我此来是为什么想必夫人是知道的。”叶梅点头,说:“知道。”转过头叫叶夷:“把楚灿和东冥两位少冥主叫来。”
楚灿、蔡毛、何必当给王小年见过礼,王小年说:“夫人的意思是?”叶梅说:“蔡毛和何必当就是自然冥道伸到西冥的两个触角,你们必须接受,这是我的条件。”王小年说:“是自然冥道明白表示给楚灿撑腰的意思?”叶梅说:“是啊,之所以叫两个孩子去,意思是说我们不会过多干预,仅是藉此表明态度,如果他们有什么不测,你也知道后果。我们也是冒了很大的风险,最大限度的表达了诚意。”王小年说:“知道。不过,难免有些胁迫之嫌,这样贴身跟随的话。”叶梅说:“楚灿在你身边长大,他是什么人你最清楚,如果是胁迫,他会吃这一套吗?你放心,那两个孩子是懂分寸的人,不会乱说话的。”王小年说:“自然冥道仅是帮助楚灿确立地位,不被轻视?”叶梅说:“西冥难免有不服的人,不震慑怎么行?而且这两个孩子去,相当于给了你们两个人质,不是吗?我们让你们放心,你们也要让我们放心呀。”王小年说:“也好。”
王小年乐于和青年人一起办事,一路西行,看楚灿和蔡毛、何必当在一起甚是自在,也完全没把自己当外人,也许是因为形势已经很明了,在自然冥道大一统的前提下,再无可隐藏的原因吧。
王小年带楚灿和蔡毛、何必当进了议事厅,三人一字排开,向楚存雄和在座的各位堂主见了礼。楚存雄见到蔡毛和何必当,了解何劲的意思:开诚布公。四堂主江别鹤说:“东冥的人来干什么?”王小年说:“日后免不了交流,来打个招呼而已。”七堂主侯与古说:“是天朝钦差来游属国的样子嘛。”王小年说:“你也可以说是人质。”徐缓州装作恍然大悟的说:“对嘛,压下他们跟自然冥道谈谈条件。”顾明珠说:“咱们想的到的何劲当然想的到,他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表明在自然冥道基本一统的情况下,会尽力帮忙的意思。”八堂主付中仁说:“叫这两个毛头小子来,明摆是帮楚灿,夫人想必已经算好了冥主的病情,何劲这种一切都在掌握的架势实在让人不爽。”王小年说:“爽与不爽都那么回事了,重要的是他有诚意力挺楚灿。”顾明珠说:“这两个孩子还是很坦荡的,一看便知和楚灿相当投缘,咱们的时代过去了,到了后辈们扛天下的时候了。”
楚存雄一眼看到楚灿身下佩带的觉迷剑,楚灿察觉,以手按剑,说:“此剑觉迷,是母亲所赐。”楚存雄说:“拿过来,我看看。”楚灿赶忙递过去,楚存雄拔剑在手,赞道:“好剑。”何必当说:“家父说不次于家父的方天剑,堪配楚灿。”楚存雄轻咳了一声,压了压气喘,对蔡毛和何必当说:“两位少冥主对楚灿如此亲善,不念生死共进退,真是有胆有识。”蔡毛说:“楚灿是值得共赴生死的人,而且父命在身,当日东冥各堂都不赞同我们跟来,我父亲说尽可放心去,胡二堂也是赞同的。”楚存雄点点头,又咳了一声,说:“胡二堂怎么样了?”蔡毛说:“我们来的时候已经快不行了。”何必当说:“现在不知道还在不在人世。”楚存雄点点头。
王小年说:“明天早上行冥主交接之礼吧。”楚存雄点头,众人各自回堂。第二天一早八点,宛苍城的钟楼上鸣钟九响,楚存雄带着十四位堂主,并楚灿和蔡毛、何必当,在西冥府外的广场上,焚香,敬拜天地。传了印信,已经口不能言,王小年代为宣布:“即日起西冥主为楚灿,望各位堂主全力帮扶,共举大业。”众人应了一声“是”。楚灿说:“从此我为西冥主,全面废止新冥道,关闭西峡贸易公司,各位堂主留任,所有不当技术开发废止,只留有关新冥道通冥人魂洗白并入自然冥道序列的研究及保护新冥道通冥人魂家属及相关人员的研究。全面回归自然冥道,引入自然冥道退业还魂机构,开金库退给赔偿压约灵魂及未履约灵魂。废止一切现世与幽冥的非自然生成协议,明令禁止幽冥与现世的一切非官方利益交易。希望各位从此入清流,幽静豁达,重建通冥道义。”五堂主徐缓州吼道:“我不同意。”楚灿看了他一眼,徐缓州说:“我就是看你能不能容下不同意见。”楚灿说:“必须执行,有不同意见的请保留。”徐缓州小声嘀咕道:“好吧。”楚灿知道他生性诙谐,这是他的特别方式,他本人并非不同意。
楚灿即位,依东冥重订西冥章法,发通告通行两界,在发往现世的通告上注明:幽冥末回。喻现世人再也见不到幽冥通告,从此两界各守乾坤。可是就有现世人习惯了花钱呼风唤雨、法眼通天,抄近路,走捷径。哭着喊着拿着金子守在西峡贸易公司旧址,那里一夜之间已经成为一家大型仓储超市。现世一切方便交易的新冥道设施均改头换面,一夜之间踪迹无处寻觅,就象从未有过。大部分富贵人家都租用了寄灵,此时寄灵一撤,立即感觉诸事艰难了起来,膨胀的优越感一落千丈,冒充寄灵一时成为新兴职业,如火如荼,继之而起的是私家侦探所,交易保护所,间谍及反间谍防护所,总之西冥现世里少不了一番鸡飞狗跳。楚灿明白加以时日,现世里就会安宁,因此上绝不染指现世的事,让现世自然调整。
蔡毛和何必当每日跟在楚灿身后,象哼哈二将,参与西冥重建的点滴,与西冥十四个堂主逐渐熟络,有顾明珠、王小年、徐缓州、宋净平全力相助,其它堂主也不敢侧目。楚存雄已经病卧在床,楚灿本想每天陪着伺候,楚存雄不让,让他以冥务为重。蔡毛和何必当每天陪楚灿给楚存雄请安,眼看着楚存雄从一座山变成一座土堆,垂垂病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