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瑞莲坐着拖拉机离开虎口,回到陕西过上了死水一般的日子。
男人好吃懒做,喝醉酒就打她,骂她偷汉子还敢和人私奔。
一天吃三顿饭,挨三顿打,她三次怀孕被打到流产——导致她再也不能生孩子了,男人骂她是不下蛋的母鸡……
那一天,男人又喝的大醉,进门就扯着她的头发往墙上撞。她终于爆发了,歇斯底里地哭喊着,对着那个醉鬼,又抓又咬又踢又打,谁也拦不住。
大家都说:瑞莲疯了。
身无分文的瑞莲,冲出了那个叫家的小破屋,开始了她的流浪生活。
她什么都不记得了,只记得那个叫“张东臣”的男人,住在河南一个叫虎口镇的地方。
她一路流浪乞讨,一路向北。她已经忘了虎口镇到底在哪里,她就这样在风中雨中,一步一挪,走了十几年,找了十几年……好在,苍天有眼,她终于历尽劫难,到了虎口,找到了张东臣。
而这一切,张东臣不知道。
他终于等到了瑞莲。
他依稀还记得,那年瑞莲就是在这里坐着拖拉机离开虎口的。
那年,瑞莲二十岁,他二十八岁。
沧海桑田,快四十年了,她的瑞莲老了疯了。
他不嫌弃她,他把她领回家,给她洗澡洗头,修剪梳理她那乱蓬蓬的、象顶在头上的枯草一般的花白的头发。
他给她买了一大堆漂亮的新衣服,瑞莲虽然快六十岁了,但她还是那么美丽迷人。
他给她烙馅饼、包肉包子、熬小米粥、做羊肉泡馍……
瑞莲把什么都忘了,因为长久的饥饿,她变的特别贪吃,完全不知道饥饱。
那天,她一口气吃了六个大肉包子,还要吃。如果不是张东臣把包子端走藏起来,她也许会一直不停地吃下去,吃到撑死为止?
瑞莲病了,烧的昏迷不醒,他把她送到卫生院,一直在卫生院住到腊月二十八才出院回家。
从腊月初十到二十八,张东臣没有时间去卖他扎的扫帚和编的盛馒头的草筐,再也没有时间去写春联挣钱……
过年了,他也没钱了。为了瑞莲,一向清高自负的他,也只好厚着脸皮,去镇里和民政所要钱要救济……
他把抽了近五十年的烟也戒了。
家里只剩几个馍了,要是以前,他也能就着咸菜疙瘩对付几天。可是,现在大过年的,他不能叫他的瑞莲受委屈。
这咋办呢?一梅也犯了难。
她可不能独断专行地去大伙房里给张东臣硬拿些东西——那帮老人们是最护吃食的,而且她也没有道理拿他们的东西给他呀!
一梅只好叹气回到自己屋里,把徐晓风拿回来的两条大草鱼、一只摘好的鸡,还有一块自己本来想留着初五包饺子的五花肉,都收拾到一起,又拾了二十个鸡蛋给张东臣。
“这咋中呢?俺不能要恁自家的东西!”
张东臣说啥也不要,一梅生气地说:“俺都不爱吃鱼,三个人也吃不了这么多东西。瑞莲婶子才大病了一场,正要营养。她找了你这么久,走了几千里,你可得好好照顾她。等过完年,咱再想想办法。”
张东臣只好提着两大包东西,抹着眼泪,慢慢地走了。
他回到家里,瑞莲饿的拿着个凉馍在那儿咬着。
他心疼地把凉馍夺下来说:“瑞莲,咱今晚上炸鱼块,给恁熬鱼头汤喝着就馍中不?”
瑞莲的脸还有点苍白,忽然很认真地看着张东臣又问:“你是张东臣吗?”
这句话,她每天都要问好几遍,张东臣早已经习惯了。
他柔声笑着回答说:“俺是张东臣,俺是恁的东臣哥呀。”
瑞莲“哦”了一声,又说:“你可别打我呀,疼!”
张东臣心疼地搂着她说:“傻瑞莲,俺就是打俺自个儿,也不会打恁呀……”
他把袋子里的东西往出拿,装鸡蛋的小筐里却掉出来一卷钱,他数了数,三百整。
他知道,是方一梅怕他难为情偷偷塞在里面的。
他把钱放进兜里,心里想,以后就是两个人吃饭了,过完年,得好好想办法多挣点儿钱,不能老是跑镇里去要。
……
张东臣可是个巧人儿,他做饭的手艺也是呱呱叫。
瑞莲闻到了扑鼻的炸鱼块的香味,高兴地跑到灶屋里,象个馋嘴的孩子,伸手就要去拿刚炸好的鱼块吃。
“当心,烫啊!”
张东臣赶紧拿了个小碗,夹了两三块鱼块放进碗里,递给瑞莲说:“恁用筷子夹着慢点儿吃,当心烫着嘴。”
瑞莲眉开眼笑地接过碗筷说:“你真好,不打我,还给我吃好吃的,你是好人……”
张东臣给她洗澡时,看见她身上有很多旧伤痕,应该就是她陕西那个男人打的吧?
他心疼极了,他决心用下半生去疼她爱她,呵护她。
“瑞莲,以后恁就跟着俺,咱俩好好过日子吧?”
他在昏暗的灯光下,热切地看着她说。
“瑞莲是谁啊?你不要我了?”瑞莲惊恐地叫道,又大哭了起来。
她竟然忘了自己的名字?
张东臣心都要碎了,连忙摸着她的头说:“恁叫瑞莲,俺叫张东臣。瑞莲喜欢张东臣,张东臣也喜欢瑞莲!”
“哦,我叫瑞莲啊……”瑞莲这才放心地点头说,“好,你千万别打我,我听话,你说我就叫瑞莲,我就叫瑞莲好不好?”
张东臣心酸地说:“好……”
以后的日子,有了瑞莲做伴,天天都是春暖花开的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