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进财看这些佃户七嘴八舌的小声嘀咕,说什么的都有,他怕给玉华招来风言风语,拉着正跟铁牛嬉笑说话的孙女小雅,嗔着脸挤出人群,头也不回的走了。
今天夜里的月特别明亮,闪烁的星相互辉映,大地村落就像撒下一层银色的灰,虽说世间万物朦胧的不算清晰,可也能看的很远。
周玉华这些天吊起的心终于放了下来,脸上露出久违的笑,面色自然也有了光彩。从铁牛回家她就一步没有离开,听儿子说话心底涌出惊奇,看着儿子笑,就像一股暖流流遍全身,感觉到暖洋洋甜蜜蜜。
她看着失踪多日的儿子终于回了家,周玉华能不心中兴奋的发狂吗?笑谈中她的脸上突然浮现一丝忧愁,想起几天前离家出门转码头寻女婿的大贵,也不知现在怎样了。
“妈,我还没吃饭,肚子饿的咕咕叫,你给我做一碗面好不好?”铁牛翻动了一下身子想坐起来,伤口受到拉扯,痛得他‘哎嗂哎嗂’的直叫唤。
“别、你别动,好好给我躺着,呵呵,你看我见到儿子高兴地把做饭都忘了,这是怎么说的,好好,一会儿饭就好。”周玉华有点歉疚的看着铁牛,说笑着走出房间忙活去了。
天刚放亮,灰白的晨雾还没散去,周玉华和孩子们夜里光顾着说话睡得晚,她在被窝里好似听到有敲门声,一睁眼看天还没大亮,嘟噜了一句“谁这么起早”?她打了一个哈欠,赶紧起身披衣下炕,边穿边往外走边随声问道:“谁呀?来啦来啦。”
街门‘吱嘎嘎’打开,门口站着大胡子王进宝,周玉华紧忙打招呼:“呵呵,是二叔啊,来,快进来。”
“侄媳妇,我就不进去了,这是一包碾成面消炎的中药,你每天早晨起来空腹给铁牛喂服半汤匙,直到他的伤处没有红肿再停下,记住要戒辛辣腥气。呵呵,你家铁牛这孩子,我跟他这几天呆在一块儿,这突然分开,我这心里还真是有点不得劲儿。好啦,等几天我从山里回来,再过来给铁牛检查一下,到那时他也应该能下地活动了。回吧侄媳妇,我也好走了。”
王进宝一摆手,转身走入晨雾中,只见他前后肩背着不知从家里拿的吃的还是用的,撩起大步越走越远,直到朦胧的不见人影,周玉华才转身回家。
王进宝形单影只走在空旷田野的乡间小路上,一时觉得孤单心里空落,这是他这几十年从没有过的感觉。越是往山里走脚步越沉重,身上背的东西就越重。
他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坐在龙泉湖堤堰上,摸出烟袋擦火点着,深深地吸了一口,烟从唇齿微张的缝隙一缕一缕吐出,随风飘散,身边不留一点痕迹,风吹去了吐出的烟,却挥不去他心中的抑郁和孤独。
他望着时而跃起湖面的鱼,瞬时荡入水中,跃起时带着水花飞舞,落下溅起水波形成凹下的水窝,一波波的涟漪向外扩张,越来越远越来越不清晰。一处慢慢平复,另一处或远或近又不时的鱼跃湖面,荡起新的涟漪。
王进宝此时的心绪就像这涟漪,一波一波的兴起,一圈一圈的远去,直至湮没水面平静,可他的心久久不能平淡。
他想起心爱的师妹,自从分离多次打探,至今没有一点消息,想起这几天跟铁牛在一起,戏耍开心,寸步不离,孩子的童真,重又燃起他对家的感怀。
王进宝回想起这几十年自己孤独的呆在山里,山洞就是他的家,多少个日日夜夜,以大山树木青草为伴,与野兽为伍,度过一个个隆冬,迎来一个个春夏,四季轮转年复一年,当时青春年华的他,如今已是黑发变成了白发。
他感叹,感叹这几十年的岁月,就像山涧溪水不停的流出大山,穿村过寨,经久不息,不知哪才是他的家。
王进宝闭上眼,把身上的包裹垫在头下,躺在龙泉湖的堤坝上,脑子回转出他离开红叶离开家,一步步走进大山,自己如在梦中。
那年王进宝发疯般的跑出家门,嘶喊着冲出村子,一路向南,跑到这龙泉湖边,也像现在这样仰躺在堤坝上。
那天夕阳已近落山,山里的风有点凉,王进宝打了一个哆嗦坐了起来。夜幕下,远远能看到村里微弱的灯火,像萤火虫似得一闪一闪,可他心里堵得发狂,不想回家,惧怕回家。
夜深了,山里不时传出狼的嗥叫,一声停下,紧跟着几声回应。风刮的树林‘哗哗......’呼啦啦的响,暮色中的山林透着幽深,狼嚎风吼,老远就会激起一身鸡皮疙瘩,使人不敢靠近。
王进宝头脑发胀,麻木的就是狼在跟前也会扑上去。风的凉意使他清明了一些,他站起身向大山走去。
这时王进宝的心在燃烧,死意已定,没有什么值得他怕,他要把自己融入大山,自生自灭,一了百了。
他翻过一座座山,碰到过狼他照样往前闯,不知是狼吃饱了还是它也怕不要命的,转身低嚎着跑远了。碰到蛇缠脚脖,他扯起蛇的尾,猛的一拽轮了几下甩向深谷。
王进宝爬山爬的累了,当他满头大汗站在一处高高的山巅,他伸开臂膀,抻起脖筋对着群山大声嘶喊:“我就是大山,大山就是我,你要是鬼魂你就把我领走,你要是野兽你就撕吃了我,我就是要死、死死死,帮帮我吧,帮帮我吧。”
声音越来越小,他摔倒在山梁,成为一个大字仰躺,眼中的泪顺着眼角一滴一滴的滚落。
一夜过去,他没有死,露水打湿了全身,冻得他打了一个激灵,睁开眼,想坐起来,浑身酸疼的把他又撩躺下。
他饿了,一天一夜没吃饭能不饿吗?王进宝强撑着站起来,看着脚下远处低矮的山,一阵目眩。他甩了甩头再睁开眼,看到一只瘸腿的兔子蹦跳着奔过来,王进宝就像一头猛兽,把兔子扑倒在身下。等他缓过劲儿爬起来,一看兔子早已咽了气。
王进宝心想就是死,也要赚个饱死鬼,他提着兔子来到一处凸起的崖壁下,找来没有露水的干树叶干树枝,把兔子架在火堆上,拿出洋火点着,一会儿兔子的油脂滴在火堆上,发出‘啪啪’爆响,飘出肉香。
兔子烤熟了,王进宝撕下后腿,找块石片把上面焦糊的刮掉,张口撕吃起来。
一只兔子下了肚,他觉得才吃了个半饱,就又走上山梁,坐在一块大石上。他在等瘸腿兔子瘸腿的山羊,这一坐就是大半天,哪有这么凑巧,瘸腿的兔子山羊都送到他跟前?
山巅的风大,刮在身上凉飕飕,王进宝夜里遭露水受凉,浑身一阵热一阵冷,实在受不了,他躲进烤兔子的岩石下,蜷缩着身子浑身发抖。
冷的王进宝上下牙直打‘嘚嘚’,起身把身边的干树叶划拉着都压在身上。他浑身发烧,烧的四肢无力,就这么干扛着也不是办法。
天放亮了,他吃力的爬起来,在周边挖了几棵旁风药草,用手捋掉根须的土,塞进嘴里嚼吧吞下,又回到岩石下蜷缩在一起。
几株草药缓解不了王进宝所受的风寒,他高烧不退昏昏沉沉中好像腾云驾雾,晃晃悠悠有点意识,后来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他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间清静简朴的屋子里。炕下有暖意,身上盖了一床灰色被子,房间内一张高腿方桌上放了几本书,还有一把茶壶几个粗茶杯子,桌子跟前的长凳,坐着个光头,他手里捧着书,遮住了脸面。
王进宝轻咳了一声坐起来,看书的光头听见响声,放下书本走到炕前,伸手摸了一下王进宝的额头,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呵呵,小伙子,你真是命大,要不是我进山采药遇到你,把你背下山,你早就被野狼狗熊给吃了。嗨嗨,你就是有造化狼熊不吃了你,你也会病死在山上。这下好啦,再养几天你就可以回家了,呵呵。”
这和尚看起来有五十多岁,瘦高的个子,身穿黄色僧袍,面皮较白,眼睛不大却矍铄有神,鼻梁高挺,颌下留有三缕花白长胡子,浑身上下给人一种清淡寡欲,想亲近又敬重的感觉。
王进宝从来没进过寺院道观,看站在自己跟前救了自己命的老者,一时不知怎么称呼,他挠着头皮尴尬的问道:“请问大爷,这是哪儿啊?我、我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