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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千零二十九章(1 / 1)

《观音山》让范兵兵东京封后,可是对一个心大的女人来说,这显然是远远不够的,别看她出道十几年,到现在别说欧洲三大,就连金鸡百花的边都没摸到,可架不住人家眼界高,一个东京影后,在她眼里充其量也就是个乡镇企业奖。

她又不甘心就做个流量明星,憋着一股子牛劲儿非要往演技派上面靠,欧洲三大金球奥斯卡什么的暂时指望不上,可至少国内的影后总要夺一个来妆点门面吧。

尤其是林欣如还有一个百花奖最佳女演员的封号,堂堂范爷连跟毛都没捞到,气怎么可能顺畅的了。

这次她也真的是拼了,堂堂一个国内一线女星,无数男人的梦中情人,为了演好李宝莉这个角色,居然真的做起了女扁担。

当然了,以范兵兵的知名度,想要真的深入基层,体验生活根本不可能,就她那张脸,涂上几层灰,别人都能一眼认出她来。

所以与其说是体验,倒不如说是观察,如今和她同住一屋的闫大姐也就成了她的最佳观察对象。

闫大姐是十多年前下.岗潮的亲历者,工厂经营不善,作为被舍弃的那一拨人,她理所当然的丢了铁饭碗,为了生活,身无一技之长的她只能学着别人做起了挑货的女扁担。

接触了几天,更让范兵兵惊异的是,这位闫大姐的人生经历,居然和《万箭穿心》里的李宝莉有着惊人的相似。

丈夫外面有了小三儿,踹了闫大姐这个原配,连带着俩人的儿子也是不管不问,闫大姐又当爹又当妈的把孩子拉扯大,还培养着孩子上了大学,可那没良心的小白眼儿狼,一上大学就开始嫌弃闫大姐这个做扁担的娘丢人,平时除了打电话要钱,竟然都不知道回来看看。

《万箭穿心》描述了“女扁担”李宝莉支离破碎、万箭穿心的生活,结果范兵兵为了体验生活,拜的这个扁担师傅恰好就是现实版的李宝莉。

正看着剧本,范兵兵听到有响动,紧接着就看到闫大姐走了进来,她们两个住的地方,是当地最为廉价的出租屋,一进门就两张床,行李只能塞进皮箱扔在地上。

“大姐!回来啦!”范兵兵打着招呼,她这人别看心气儿高,可是却出奇的好.性儿,没有一丁点儿盛气凌人的意思,对谁都一样,跟着闫大姐混熟了,彼此好的跟亲姐妹一样。

闫大姐把包袱放在床上,一脸疲态,她其实不过才四十出头的年纪,可是生活的重压早就已经让她头发花白,背脊弯驼,听见范兵兵和她说话,挤出了一丝笑容,应了一声。

对范兵兵,闫大姐是非常感激的,如果不是遇到范兵兵的话,她现在还住老仓房呢,跟着一大帮男男女女的混居在一起。

范兵兵显然知道闫大姐为什么回来这么晚:“又给你儿子寄钱了!?”

闫大姐笑着点头,儿子是她最大的骄傲,平日里她和范兵兵聊起最多的,也是她的儿子:“嗯!来电话说,要考个什么证,买些书,我给他打过去了!”

范兵兵看着闫大姐在笑,心里暗骂了一句:没良心的小王八羔子!

别看范爷没上过大学,可是对这里面的事儿门清,以前就听闫大姐说起过,才上大二,他考哪门子试啊!

俩人聊了几句,闫大姐实在是累了,说着说着就睡着了,范兵兵看着一阵叹息,她现在总算是知道什么是女人的苦了,也明白了那个故事里,李宝莉万箭穿心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

对闫大姐,范兵兵也只有怒其不争,哀其不幸,但凡是个立得住的女人,有不至于遭遇了丈夫的背叛之后,听天由命,遇上这种混蛋儿子,听之任之了。

哪怕是像李宝莉那样,虽然不幸,可至少活得硬气,想着,范兵兵又拿出了笔记本,开始了每天的功课。

为了演好李宝莉这个角色,更是为了向那些明里暗里叫她花瓶的人知道她也是有演技的,范兵兵也真的是拼了。

白天跟着闫大姐上街揽活,有的时候更是亲自上阵挑扁担,晚上回来不但要研究剧本,更是每天必不可少的要写一篇对李宝莉这个人物的分析。

婚姻不顺,丈夫外.遇,捉.奸报警,丈夫自杀,打工卖血,公婆仇视,赶出家门,苦难降临,悲剧的废墟里她仍生机勃勃的,像一朵无名小花妖娆怒放。

对李宝莉这个角色,范兵兵的理解也是越来越深刻,随着体验,分析,有的时候,连范兵兵自己都分不清她到底是范兵兵,还是李宝莉了。

刚才打电话给宋铮破口大骂,有劳累之下,情绪失控,未尝没有太过入戏,导致精神都有些崩溃的原因。

稳定了一下情绪,范兵兵开始写了起来,很多剧本当中只是一笔带过的地方,都被她逐渐描绘了出来,形成了具体的文字。

李宝莉的婚姻,在范兵兵看来,其实就是文化碰撞导致的婚姻悲剧,李宝莉和马学武的结合,在当时那个年代,甚至可以说是对传统门当户对观念的突破。

作为有众多追求者的年轻漂亮的城里姑娘,李宝莉有自己的想法“找个没文化的人,生个儿子像个苕,又有什么用”,并最终嫁给了“凤凰男”马学武。

目光长远的婚姻选择,为李宝莉的生活翻开了崭新一页,“正是马学武这个狗日的帮我转的运”,儿子优秀,老公升职,分得新房。

但跨越了“门当户对”的门槛的李宝莉始终无法逾越文化的鸿沟,一个是眼界开阔的大专生,一个是小学毕业就做起了小生意的小市民,这种婚姻组合使二人矛盾滋长,嫌隙渐生。

马学武的父母都是退休中学教师,知识分子的清高,使马家人着实看不起没文化的李宝莉,始终没把她当成自家人。

以至于后来马家人顺理成章地将马学武的死归咎于李宝莉,“成天吵来吵去,是头猪也得去跳江,莫说是个人了”,教唆小宝疏远母亲,导致母子反目。

知识分子与小市民之间文化碰撞,不可避免地将李宝莉推向了婚姻的坟墓,以李宝莉和马学武的婚姻为中心而建立起的这个家庭,终因难以化解的误会和仇恨变得爱情遗失,亲情陨落。

再有就是性格缺陷导致的命运悲剧,在李宝莉的身上,体现了女性特质的丢失而物质自我的偏斜。她做事粗拉,生性泼辣,刚烈有余,柔情不足,是一个不像“女人”的女人。

她张口就是“狗日的马学武”,抬手就是掐脸掐脖子,马学武在车间当技术员时,脸上常常挂着彩去上班,这就是李宝莉的绝活。

骂完之后,她唯一的安抚方式就是性,并洋洋得意地认为,不管自己怎么粗鲁地对待丈夫,总能用性来解决。

李宝莉剥夺了马学武思想的自由,践踏了他作为男人的尊严,失去了对生活幸福感知力的马学武,开始去别的女人身上,寻求女性的温柔特质作为心理补偿。

李宝莉的人生困局还在于,她始终缺乏自由自觉的独立精神和反省意识。

“我要是天天听别人的话过日子,我累也累死了。”

这种看似大大咧咧的性格,实际是缺乏反思的,丈夫提出离婚后,李宝莉惊得几乎从床沿边跌下去,可惜的是,李宝莉没有自我反省,而是对丈夫跟踪监视,并以报警来报复丈夫的不忠。

李宝莉一派大家风度的镇定,看似挽救了危机,却为矛盾的集中爆发埋下隐患。即使陷于惨烈的人生困局,她执拗地相信“像我这样长相的人,嫁给他那种人,是他的福气,他好好爱我还差不多,凭什么要我去好好爱他。”

如果说李宝莉真正反思过,那也只是在被儿子赶出家门,她靠在冰冷的墙角默默流泪,以致到这个时候,她才知道,自己当年在一念之间,改变了许多人的命运和人生,包括她自己。

缺乏反省意识的李宝莉,并不足以体验到悲剧的真正刺痛感,而缺乏自由自觉的独立精神,也许是人物悲剧的宿命根源。

女性的出路不仅在争取经济独立,更主要的是精神的独立。在经济上,李宝莉是依靠马学武的,家里过日子有马学武撑着,也算小康,她出门做事纯是打发时光。

李宝莉在看似强势下,蕴藏着害怕失去的不安,马学武提出离婚后,李宝莉也不去卖袜子了,披头散发,脸色铁青,几乎脱了人形。

可以说,从物质到精神层面,她把男人当作通向幸福大门的钥匙,马学武的自杀,使她的生命支点坍塌,又开始为生命中的另一个男人劳碌,顾及儿子的想法也错失良缘,她始终旋转在自己的世界里为别人舞蹈。

缺乏沟通导致的母子悲剧,金钱供给难以替代情感的交融,对精神的渴求往往要比物质强烈得多。

母子间缺乏沟通导致的母爱缺失、亲情荒芜,马小宝内心仇恨的种子生长发芽,性格畸形,最终导致了母子形同陌路的悲剧。

曾目睹母亲在家中的飞扬跋扈,李宝莉在马小宝的眼里,俨然是一座随时可能爆发的火山,每每此时,马小宝眼眶里全是泪,他依偎在父亲怀里,仿佛找到了安全。

马学武自杀时,十岁的小宝不准工人送他进火化炉,哭着,哭着,突然举起双手对着李宝莉身上一阵暴打,嘴上且说,赔,你,赔你赔我的爸爸,对母亲的怨恨自此萌芽。

面对心灵极需安慰的小宝,李宝莉忽视了对他的疏导,为生计奔波劳累一天后,就只会问一句“作业做完了没”,便匆匆做饭去了。

应公婆要求,也为了使小宝受到更好的教育,李宝莉放弃了与儿子同住的机会,沟通的匮乏让母子关系雪上加霜。

每天早出晚归的李宝莉理所当然的认为自己支撑这个家,孩子会理解并知恩图报的,殊不知,在这个家,她就像个房客一样,除了拿钱回来,其他一切,似乎都与她无关了,母子间早已横亘着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高中时,小宝得知父亲自杀的真相,将失父的罪责完全置于母亲肩头。在马小宝的眼中,爷爷奶奶才是陪伴自己的至亲,李宝莉不过是挣钱的机器。

母亲腿受伤时,依然不闻不问,只知伸手要钱,甚至说出了“我只想告诉你,虽然你生了我,但你不配当我的妈”这样寡恩薄情的话,最后甚至为了贷款买别墅,要将母亲赶出家门。

儿子的报复,彻底结束了她带有自虐色彩的平稳生活,在漫漫长夜,李宝莉独自舔舐伤口,一点一点地缝补着自己心理的箭洞。

留下给公婆的纸条和当月的生活费,李宝莉离开了,她没留一字给小宝,就如马学武当年的遗书里没有提到她一样,这似乎也在暗示着小宝将重蹈悲剧。

落下了最后一笔,范兵兵也结束了今天的作业,让她自己都觉得奇怪,上学的时候,一篇作文完成的都十分费劲,现在居然一篇人物小传居然能洋洋洒洒的写上上千字,每每写完一篇,努力调症状调,从人物当中走出来,范兵兵看着自己的作品都觉得惊异,甚至有种鬼上身的感觉。

“妹子!”

范兵兵一惊,合上笔记本,转头看向本来应该睡熟了的闫大姐:“大姐!你没睡啊!”

闫大姐翻了个身,靠在床头看着范兵兵:“睡了一觉,又醒了!”

闫大姐的语气里,满是索然,她生活的麻木,可并不代表她这个人已经被生活的重担压傻了,有的时候,和范兵兵聊天,她也会感慨自己命运的不幸,可仅此而已,转天外出揽活,她已然是那个为了给王八蛋儿子凑足学费,生活费而忙碌的懦弱妇人。

“咱们聊聊天吧!”

闫大姐笑了一下:“还聊!?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有些事,我说了好几遍,你也听了好几遍,我都觉得没意思了!”

范兵兵也跟着笑了:“那咱们今天就不聊以前的,聊聊以后,大姐!你就真的打算一辈子在街上揽活,做扁担?”

“不然还能干啥?我什么都不会,以前在工厂里,就知道上班,下班,现在做了扁担,也就没啥念想了,就盼着我儿子能顺顺当当的大学毕业,然后找个好工作,再找个好对象,等他们有了孩子,我就给他们看孩子!”

闫大姐说着,脸上的笑容也多了几分,范兵兵听着闫大姐憧憬着那并不算奢望的未来,心里却不禁有些发苦,以她这些日子的观察,管闫大姐的儿子叫一声“没良心的王八蛋”,可是一点儿都不冤枉,闫大姐憧憬的未来,能否实现,至少在范兵兵看来,其难度指数,不亚于世界和平。

人都是有感情的,特别是范兵兵这种性情中人,和闫大姐一起待了两个月,她自然会对这个懦弱的大姐生出几分感情,心里也自然盼着这个大姐能好。

“谁说你什么都不会,你做饭就特好吃!”

范兵兵这句可不是虚的,闫大姐的确有着不错的手艺,即便两人平时吃的很简单,可是闫大姐总是有办法把非常简单的东西,做的非常可口。

“这算啥,女人还能不会做饭。”

“可是你做的好吃啊!”范兵兵说着,坐了起来,一本正经的看着闫大姐,“大姐!做扁担真不是个事儿,你现在还能扛得住,可是将来呢?你这才四十出头,腰就经常犯病,真要是年纪大了,干不动了,你怎么办?”

闫大姐有些吃惊的看着范兵兵,想不明白这个漂亮妹子为什么突然跟着她说这些话。

范兵兵接着又道:“要我说啊,你不如开个小餐馆,不管怎么说,这也算是个正经的营生,以后不管怎么样,你都能赚口饭吃!”

闫大姐听的一楞一楞的,等范兵兵说完,这才苦笑着说道:“开饭馆,我拿来的钱啊!就靠着做扁担,我挑到八十岁,怕是也租不起店面!”

“我~~~~~”范兵兵突然忍住了,“我话说了,你自己想吧,该怎么样,随你!”

范兵兵说完就关了灯躺下了,闫大姐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说什么。

转天,两个人继续出门揽活,一天下来,收入六十多块钱,不算多,也不算少。

到了该回去的时候,范兵兵突然说有事,让闫大姐一个人先回去,闫大姐回到住处,做好了饭,可是左等右等都不见范兵兵回来,一直等到九点多,闫大姐不放心,准备出去找,却有人主动上门了。

“您就是闫大姐,这是范兵兵让我给您的,她有事回燕京了,说是让您自己照顾好自己!”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来人放下东西,转身就走,闫大姐想要问一句,都没等张开嘴,等人走了,她打开那人带来的东西,一下子就愣住了,文件袋里夹着一封信,还有一张银行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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