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忙了也就十几天,大田里的庄稼已经差不多都收到了场院里,地里只剩了些秸秆,在渐凉的秋风里,发出些声响,似乎在提醒人们它们的存在,但主人们还顾不上收割它们。现在,各家各户的男女老少基本都在自家的粮场上,女人掐谷穗,男人碾黍子、晒杂粮,都忙得是没有一会儿闲空。
看看,就连平常有些小疙瘩的人家,也再顾不了昏头胀脸的较劲,早已相互走动起来。几家的劳力伙在一块,在晒、碾、扇这些费人、费力的活口上,大伙一起上阵,干得又起劲,又出活快。所以,那些精干、利落的人家,早在八月十五前就将黍子拾掇干净装进了囤子。有几家性急的,甚至已经碾了黄米磨了面,在八月十五这天吃上了新黄糕。
哈哈,他们都说今年的黍子成色好,做出的黄糕是又软、又筋,真香啊。
这不,肖太平也受不了馋嘴三儿的嘟哝,让他装了一袋新黍子,用自行车驮着到磨坊去磨面了,还嘱咐他到四台镇割一斤猪肉。这相当于放了肖南半天假,他欢蹦乱跳的,早一溜烟去了。
看这样子,这家人在今天中午是要改善生活呀。可不,母亲已破例早回了家,先去豆腐坊端了一个豆腐、捞了几块豆腐干。青菜是现成的,这时节,芹菜、白菜、萝卜等应时秋菜院里的菜畦子都种着,现拿来择择洗洗,就能做了。她要多做些菜,好好的犒劳犒劳家里人,让俩孩子解解馋,让老头子也喝上两盅,让爷仨好好歇歇。
刚近中午,香喷喷的凉菜、炒菜、烩菜已全摆上炕桌,透着馋人味道的黄亮亮的新糕已经揣好放进大黑盆里,肖老汉也把刚买的一瓶萝川白酒拿了出来,一切准备就绪,爷仨已围坐在饭桌旁,就等还在忙活的母亲上炕,这一家四口就可以开饭饱餐了。
哎呀呀,这半个多月没黑没白地干啊干,这家人没有垮倒,是全靠心劲提着,他们就没有像今天中午这样舒舒展展地吃过一顿饭、睡过一个晌午觉。是啊,一家人老的老小的小,没有一个壮劳力呀。肖老汉一辈子在地里操磨,身体也硬朗,倒能坚持。但俩儿子的嫩骨头哪受得了这么重的活口,累得晚上睡觉都在梦中哼哼着叫痛哩,心疼的母亲恨不得叫他俩好好地睡上一天。
然而,活计不等人呐,今天中午能睡个晌觉就不错了。这不,3点刚过,肖太平就把肖北、肖南摇醒,两兄弟只好揉着惺忪的睡眼,跟在老爹的后面向场院走去。
肖南嘟嘟哝哝的有些不情愿,但肖北反而加快脚步,超到了父亲的前头,他现在就想多干点活,替老爹分担一点肩头的压力。
这么多年了,亲爱的老爹,硬是凭着骨头茬,把这个家支撑到现在,过的是红红火火。
如前所述,他丢掉工作,扫土粮食救活了一家人。直至后来,为了儿女吃饱穿暖,大冬天,他到盐碱滩扫碱土,死沉死沉的背回家,在大锅里加火熬碱,就那样的挨冻受累,一个熬好的碱坨才卖几分钱,还得战战兢兢、鬼鬼祟祟,防备大队的突然检查,被割了资本主义尾巴。
大夏天,别的社员干了一上午活,到中午都回家了,而他却头顶火辣辣的日头,利用别人睡晌觉的时间到田埂渠边去割青草,割够大大一跺,自己再汗流浃背地背回家去,晒干后卖给生产队喂牲口。肖北现在都记得,一斤干青草,生产队就给1——2分钱。
一个夏天,他的老爹割啊晒啊、割啊晒啊。要知道,他们村在坡上,而割草一般要去坡下的河滩和渠道,这不是走平道,每次都要背着一跺湿青草爬长长的一道坡,哪一次不是一步一挪地咬牙坚持着、坚持着,才会回到家里。待放下草垛,父亲后背的衣衫早已让汗水湮透,几乎能拧出水来。就是这样黑汗白道的累死累活,他家的干青草最后才卖了不到40块钱,而一家的过项就指望这点可怜的活钱了。
再后来,国家政策慢慢活泛起来了,供销社开始大量收购鸡蛋、药材、兔子。随之,肖家屋檐下的空地上,被肖太平盖起了两排兔子窝和一个大鸡窝,他们家大张旗鼓地养起了兔子,母鸡也由原来的一两只变成了十几只。当时,村里就流传过这样的顺口溜:干一年,倒欠粮;鸡屁股,小银行;卖了兔子,买衣裳。
这说明老百姓已经感受到了社会的变化,觉得弄点活钱比以前容易多了,同时也说明了人民公社、生产队这种模式的体制走到头了,那种穷光荣式的大集体的日子,老百姓是再也不想过了,他们在期盼着一种全新的生活。
就拿已经上小学的肖北来说,也感受到了不一样,一年级,他戴的是红小兵臂章,到了四、五年级,红小兵变成了少先队,他也成了左臂戴着三道杠的大队长。学校组织的诸如学生拔社员小片地烟叶的各种劳动基本没有了,老师们也更加重视孩子们的学习,而前几年风行的批判孔孟之道的声音再也听不到了。
总之,社会的方方面面都在向着人们希望的方向前进。
尤其是夏天集镇的物资交流大会,一改过去集日的单调、萧条模样。你去逛逛,那些衣服、粮食、牲畜、农具市场,还有孩子们最喜欢的那些外地来的、用大棚蒙着用栏杆挡着卖门票的杂技、马戏团的表演场地,到处都是车水马龙、熙熙攘攘,一派红火热闹景象。
可不,心眼活泛人们已经开始做着这样那样的买卖,街头平白冒出了好多小商小贩。
是啊,老百姓都在想方设法地去抓挠个活钱。
当然,家里的孩子们也不例外,他们也会搞点自己的小创收,去买些文具或贴补家用。这样,在课余时间和假期里,肖北和小伙伴们背着各自的筐子,割兔草、刨药材、捡废铁、拾破烂,一个个幼小的身影活跃在满坡遍野、街头路边。
肖北到现在都忘不掉,他的第一支水笔,就是他在秋假时勒的几斤马马籽【能入药】,拿到供销社卖了9毛钱,经过母亲同意,他花了5毛8分钱买到的,这支他最喜欢的天蓝色的水笔一直伴随着他从小学到初中。中考时他就是用的这支笔,结果以优异的成绩考到师范学校。
现在,肖北都迷信的认为,是这支水笔给他带来了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