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丁当手指抖了抖,最后还是收了回去。
设身处地的想一想,如果他们角色对换,她一样会视而不见,甚至做的更过分都有可能。自己这是迁怒了!
凌丁当说冷静也很快,当即转身走到闵怀城对面的书架下面,她刚才仔细观察了一下,第二层和第一层唯一的不同之处就在于多了三面颜色各异的书架,闵怀城所在的书架乃至上面的书籍皆是暗红色的,而与之相对的,早已经默默抽出一本书细细翻阅的宴几道倚着的书架书籍皆是暗蓝色,凌丁当直接走到最后一面纯白色的书架前,抽出一本灰白封面的书籍。
毕竟答案在黄金屋啊!凌丁当选择这本书也是看它与众不同,别的书封都是纯白色,唯独手上的这一本,灰白封面多了几分历史的厚重感,给了她一种最古的感觉。
书封一片空白,凌丁当惊讶了下也没在意,径自翻开第一页。
接下来就轮到她错愕了,微微泛黄的纸张在手里哗啦啦响着,凌丁当速度的翻到最后一页,这才无奈地放了回去。
无他,这本书上压根就没任何东西,说是书都已经抬举它了,这压根就是一叠白纸!
但显然,这只是开始。
凌丁当是从书架最上层开始翻的,但直到把最后一本书放回去,整整一层的书,没有一个字。
看着仅仅找了六分之一的书籍,凌丁当揉揉有些僵硬的手指,把手伸向第二层。
就在这时,另一边脚步声起,凌丁当好奇回头去看,正好看到宴几道把手里的书籍放回书架捋捋袖子施施然踏步走上了楼梯,踢踏声清脆,在那节刻字的台阶前也只是微微一顿,就这么轻轻松松地消失在楼梯拐角。
拿着书的手指不自觉攥紧,等凌丁当低头去看的时候,只能看着手里皱巴巴的书籍欲哭无泪了。
没啥说的了,继续翻吧!
将将六百册,等凌丁当抽搐着手指把最后一本书塞进书架里的时候,眼前依旧还是白花花的一片,摇摇发僵的脖子,望着头顶弧度优美的雕刻发了会呆,凌丁当这才注意到本该盘膝坐在地上的闵怀城也已经不见踪影了。
凌丁当不信邪地走到暗蓝色的书架前,准确地抽出宴几道最后放进去的那一本,翻翻翻,依旧没有任何字,纸张雪白一片,油墨清香依旧。
紧接着,重新回到闵怀城翻过的那架暗红色书架前,她记得,自己把闵怀城手里的书夺过来的时候,那本书是有字的。
而现在,凌丁当难得的傻眼了!瞪圆了眼睛看着纸张上的空白,她感觉自己的心瞬间被践踏了个彻底,这究竟是为什么?
刚刚明明还有字的,为什么到了自己手里,它就丝毫不给面子地空白了呢?
当凌丁当坐在第二层的中央杵着下巴一筹莫展漫天神游的时候,最先找到答案的宴几道已经来到了第八层的入口,不同于下面七层的一览无余,此时他面对的,是两个截然不同的通道。
左边通道碎玉铺地,即使没有火光,依旧盈盈生辉,如同一条玉带蔓延至远方;右边通道就显得清冷许多了,只在入口处有一轮弯月悬在头顶,光微弱,往里走就是无尽的黑暗,孤独如影随形。
宴几道只沉默了瞬间,就义无反顾地踏入了一轮弯月中。
他很清楚,这两条通道,都是苍生路,左为不负,右为随心。
如果是九年前的他站在这里,一定会毫不犹豫的选择不负苍生,但如今,他却只能自嘲地笑笑,然后走上与儿时的理想背道而驰的一条路。
微弱的月光已经照不进前路,宴几道不敢说自己对这浮屠塔了解的很,至少,这只在千年祭中才会开放的第八层第九层,因为没有前人的经验,他也只是一步步摸索中。
黑暗的通道里,只剩下融入了黑暗中的高挺身影,一步步坚定不移。
眼前有光影一闪,宴几道在眼睛一瞬间的不适应后就身体下意识戒备,定睛观察明亮起来的四周。却在看到身周的景色后身体猛地一震。
眼前的一切,熟悉又陌生。
墙角的画板上刚刚完成一半的油画还散发着油脂的香气,画布中面容青涩却不掩英秀之姿的少年手举一柄黑色的雨伞,站在清明三月的阴雨里,像是突然听到呼喊般,侧身回眸,虽然面容哀戚却掩不住眼里的耀然神采,瞬间提亮了整个略显阴郁的画面。
“怀恩!”宴几道下意识地抬脚走到画架前,手在快要触到画中少年的眼睛时却又触电般收回,随后慢慢蹲下身子,手捂在脸上,声音里无尽的懊悔一点一点蔓延出来:“你还在怪我吗?”
宴几道心里很清楚面前的一切只不过是幻象,就连这幅画也早已经被自己烧的彻底,但他就是控制不了,因为这是缠绕了他近十年的梦魇,午夜梦回,寝食难安,缱绻回首,刻骨铭心,忘不了,更放不下。
就连宴几道的手下们都知道,怀恩两个字,是禁忌。
没给宴几道更多回忆的时间,画面紧接着又一转。
这是京都最上流的宴会,每个来参宴的,要么位高,要么权重,而现在这些俨然已经站在金字塔顶端的人们,此刻的目光皆是汇聚在了一处。
高台上的老人身穿一套再普通不过的唐装,但那一身气势却是台下的人们怎么都比不了的。虽然他们手中权柄可让人俯首称臣,但在这个老人身上,威严和沧桑,杀伐和霸气,淋漓尽致,只不过一个眼神,就已经覆盖全场。
“今天,借这个宴会,宴某有一件事在这里宣布!”
一句话,全场已经鸦雀无声。
老者扶了扶话筒,眼神越过众人看向门口角落处唯一一个站在暗影中的人,声音洪亮坚定:“我宴自清在此宣布,宴氏第二代子宴几道,正是逐出晏家。自此,他和晏家没有任何关系!”
一语惊起千重浪!
谁手里不自觉滑落了酒杯而不自知,窃窃私语里皆是丝毫不加以掩饰的惋惜。谁不知晏家宴几道虽然出身军门家族,但论通世练达,却是无人能出其右。晏家满门刚烈,却唯独出了这么一位八面玲珑智计无双的人物,当时有多少人羡慕嫉妒,现在就有多少人惋惜暗喜。
“宴老爷子糊涂啊!”这是他们一致的心声。
宴几道看着那时角落里一脸阴郁的自己,玻璃酒杯早已成了碎片,鲜红的酒液和着鲜血从汇聚成线到一滴一滴滴落到心里,千疮百孔不足以概括四处漏风的心,只追随着父亲一步步走远依旧背脊挺直如深渊的身影,直到消失都没有回头看一眼被自己亲口逐出家门的小儿子。
宴几道恍惚了足足几分钟,这才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压在胸腔里,摸着漆黑的墙壁拾起了脚步。
这条路,就算注定没有人理解,我也要坚定不移的走下去,走到死。
其实黑暗并不长,尽头已经在望。
通道尽头,一方香案烛火悠悠。宴几道踏出通道的时候没有往香案上投驻过一道眼神,自顾越过去来到了香案后面。
两米见方的小池子,里面浓墨般的水正慢慢沸腾,并且时不时的涌上来一股刺鼻的气味,宴几道蹲在池子边上就跟没闻到一般,看了一会就开始脱身上的衣服。
等到水池里的水泡连绵不绝的时候,就一个猛子扎进了水里。
黑色的水在慢慢腐蚀皮肤,宴几道就跟丝毫感觉不到身上火辣辣的痒痛一样,任由身体缓缓下沉。
冒出水面的黑色水泡依旧连绵不绝,除了池边的那一堆衣服,这里就跟没有人来过一样。
*
凌丁当现在不再是蹲在第二层发呆了,当她实在按捺不住再次走上楼梯的时候,怪异的是自己竟然畅通无阻的通过了。
楼梯的尽头是一扇小门,凌丁当兴致勃勃的上前推开,走进去后又自觉关上。
然后,她就发现自己做了一件无比愚蠢的事情,她把自己关小黑屋里了。
相比起浮屠塔第二层,这个屋子狭小黑暗,凌丁当伸手摸了摸地面,发现地面竟然还是湿的,这下连坐一下都是奢侈了。
“哎,不知道宴几道拿到东西后还能不能找到这里来?”凌丁当愁眉苦脸地暗暗叹了口气。
这是一间名副其实的小黑屋,高度不过两米,凌丁当举手就能够到,凌丁当在黑暗中往四下里摸了摸,终于有了一个让她惊喜的发现。
在靠近最里侧,有一个膝盖高度半米宽的‘床’。凌丁当一屁股坐在床上,这才微微吐出一口郁气。
这叫个什么事啊?谁来告诉她这浮屠塔为什么会有小黑屋的存在,还是标准的面壁思过用的!
要说凌丁当为什么会对面壁思过的小黑屋这般熟悉,还要多亏了老包,因为曾经的她脾气并不好,更因为初初接触武一道练得就是狠戾的杀招,是以每次的训练告一段落后,她都会在老包的提议下自觉的进小黑屋里思过,为那些被自己无情斩杀在手下的生灵们和后面的她的同类。
小黑屋,对她来说,既是一种逃避,又是另一种救赎。
终不过,是自欺欺人。
但,她后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