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蓁一进门便见陆长歌已端坐在饭桌前,面无表情。她速速行了上去,生怕自己惹这陆长歌不高兴,没办法,谁叫她寄人篱下呢。
陆长歌自然知道她来了,却并未理会苏蓁。待苏蓁坐下时,他才淡淡道:“下回来早些,我不喜欢等人。”
苏蓁表面虽是笑着应承,可心里却忍不住对着面前那个不苟言笑的男子一通臭骂。骂完之后,她只觉得自己神清气爽,脸上的笑意也是更深了几分。
“何事竟这般好笑?”陆长歌的脸终于有了丝表情,却是隐隐的不耐。
苏蓁当然也看出了他的不悦,恰好这时一直站在她身旁的趣儿轻轻地扯了扯她的衣襟,又轻轻地摇了摇头。
苏蓁这才想起那时在倚翠阁趣儿曾说道这陆长歌吃饭时喜静,她便悄悄地敛去了自己眸中还蕴着的笑意,并一同埋了首,沉默着不再言语。
“趣儿,站到我这边来。“陆长歌抬起眸,缓缓道。
趣儿虽有些错愕,却还是一步一步的向着他走去。
苏蓁也知道这是陆长歌有意而为之的,他便是不想趣儿帮她。不过这样倒正好遂了苏蓁的愿,她本就与趣儿不甚熟悉。
若是趣儿站在她一旁,她怕是这顿饭也将食不知味了。
还好陆长歌没有再继续问下去,否则苏蓁也不知道如何接着圆下去。她便索性也不抬头了,一直扒着面前的那碗饭。
苏蓁虽说是专注的吃着饭,可眼睛还是时不时地瞥上一瞥陆长歌。
这一瞥,她才发现原来这陆长歌便是一个挑剔多事的主,趣儿此时正弯着腰为他一点一点地挑着菜呢。趣儿先是用银匙为他盛起饭菜,又用银筷小心地挑拣出陆长歌不爱吃的食材。苏蓁不由得撇了撇嘴。
许是苏蓁的目光太过灼热,又许是苏蓁的不屑之意太过强烈,总之此时陆长歌恰好也抬起了眸,苏蓁那满面的不屑也恰好被他悉数捕捉到。
苏蓁早就猜到接下来他一定会反问自己,所以她便率先开口,想着能先发制人。“既然趣儿如此懂你,那你就不用让趣儿服侍我了,我有流烟一人就够了。”
苏蓁说罢这话后也不忘看看这趣儿是何表情,只是可惜趣儿依旧垂着眸为陆长歌挑菜,苏蓁分辨不清趣儿究竟蕴着何神情。
陆长歌倒是浅浅地笑了起来,一把抓住趣儿那拿着银筷的手,也不顾趣儿的讶异,便道:“趣儿,你先下去吧,我有些话要对王妃讲。”一瞬间便匆匆放下了趣儿的手。
苏蓁自然也免不了心里暗暗嘀咕起来,却只能强装镇定。“遇事莫慌,便是慌,也万不能叫旁人看出来。”这是她还年幼时母妃便对她孜孜不倦的教诲,她一直谨记于心。
待趣儿出了门后,陆长歌才缓缓道:“怎么,王妃,你对趣儿不满意?”
“没有不满意,只是有些多余。”苏蓁说出了自己心中所想。
陆长歌的眸光微闪,“多余?我这王府里恐怕只有你与你的婢女才是多余的吧!”他依旧噙着那抹笑,可苏蓁看到的却是陆长歌的嘲笑。
“是,我与流烟确实是多余的,可你与你的王府对于我来说也是多余的!”苏蓁也有些气恼,她好似不再似之前那样拘着。
有些话,还是提早言明的好。
陆长歌似乎愣了一愣,脸上的笑意也愈发的深了,“如此,那趣儿便不会多余。“
苏蓁自然搞不懂他在说些什么,“你什么意思?”
“你不必知道。”
“切,莫名其妙。”苏蓁也不再理会他。
“明日早些起来,我会让趣儿好好教你一些长亦的规矩的。”
苏蓁突然想到那不知是何身份的秦扶柳,好奇心又一下子涌了出来,便认真道:“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陆长歌许是见苏蓁的态度十分诚恳,也没有不情愿,只是还是冷冷地问:“你且说是何事?”
“秦扶柳是谁啊?”
谁知道陆长歌听罢这问题后,准确的说是“秦扶柳”这三个字后,竟猛然地站起身来,快步走到苏蓁面前。苏蓁还未反应过来时,陆长歌已经抓住了苏蓁的手,一字一句问道:“是谁跟你说的?“
苏蓁只感觉自己的手腕隐隐作痛,可她却不能轻易落泪。她也不喊痛,也没喊着让他放手,她就静静地望着陆长歌,同样一字一句道:“我初来长亦,自然不识什么秦扶柳,那你说会是谁告诉我的?”
陆长歌早已想到这答案,只是他还是不死心地问道:“是趣儿?”
苏蓁从容地点了点头,她的头刚刚垂下时,她便觉得自己的手腕已没那时那样痛了。原来陆长歌已悄悄地放开了她的手。
苏蓁失了这束缚,忙松了口气,却也不忘瞪着那颇有些失神的陆长歌。只是还没等多久,她的心绪早已被红肿的手腕吸引了回来。
原来真的好痛,她都不知道自己刚才是怎样撑过来的。
“陆长歌,你这个人真是……”苏蓁痛的都有些说不出话了。
陆长歌这才收回了思绪,几乎是一瞬间便望见了苏蓁的手腕,发红的,肿胀的。他有些记不清自己究竟做了些什么。
“你的手……”陆长歌虽不喜苏蓁,可他知道苏蓁并不坏,他从未想过伤害她。
苏蓁与秦扶柳不同,这一点陆长歌还是隐隐约约清楚的。
“我的手无碍。”苏蓁气哄哄地道。
“趣儿,快到厨房里拿两个熟鸡蛋来。”陆长歌向着门外喊去。
“陆长歌,你可曾听说过‘甲之蜜糖,乙之砒霜’这句话?”
陆长歌自然明白苏蓁要讲些什么,他没有回答,只是问道:“你为何不让我停下?”
苏蓁别过头,不想再看他,好似喃喃道:“我不想向你认输。“
他认为苏蓁的理由会有很多,但他怎样也没有想到苏蓁的理由竟是如此的简单明了,也是如此的决绝。
他不由得再次打量苏蓁一番,即使只是个背影。
还未打量完,他的耳边又传来苏蓁的声音——”陆长歌,你不必装好心,我知道你是怕明日我手上的伤痕被新月使者发现,你免不了被你父皇训斥。“
陆长歌霎时间有些气结,他虽是狠心,可那一瞬间他是真心感到愧疚,也是真心想为她驱走疼痛的。
“你还真是聪明,没错,若不是明天你需得进宫面圣,我是不会管你的。”
话音刚落,趣儿已经端着鸡蛋推门走进来了。趣儿也见到了苏蓁手上的伤痕,她虽是惊讶,却没多说些什么,只是将那鸡蛋递给了陆长歌,便转身想要退下。
陆长歌却缓缓道:“趣儿,你便留在这里。”
苏蓁本以为陆长歌叫趣儿留在拂云阁是为了给她敷鸡蛋,谁知陆长歌却半天没下令,苏蓁忍不住又将头扭了回来,却看见他正在小心翼翼地剥着鸡蛋。
苏蓁看他那架势颇有些要自己动手的意味,苏蓁自然是不情愿的,她急忙指着陆长歌手中那快要剥好的鸡蛋道:“趣儿很能干的,这让她来便好了。”
“王妃,你不必客气。“陆长歌的话音还未完全落下,苏蓁的身子便被陆长歌扭了过来,苏蓁却不配合,陆长歌无奈只得再次抓住她的另一只手。
“怎么,莫不是你也想把我这只手弄伤?陆长歌,亏你还是个王爷,这种事你也干得出来?”苏蓁愈发恼怒起来。
陆长歌脸上却无半分愠色,掌中的葇荑也并未松开,他只是笑着将嘴贴近苏蓁的耳边,柔声道:“不过是场戏罢了,再等一会儿,便该落幕了。”
苏蓁哪里能明白他这一句话,怔愣之间,也便忘记了挣扎。陆长歌脸上逐渐有盈盈笑意,他慢慢地将那白嫩的鸡蛋覆在苏蓁的手上,然后轻轻地揉了起来。
苏蓁的脑子也飞快地转了起来,若是要唱戏,总归是要有人来赏戏,可这拂云阁也无旁人了。可这陆长歌也不会自己唱给自己听吧。
苏蓁因一直回想着陆长歌刚才的话,便失了心神,也没有拒绝那颗不停滚动的鸡蛋。苏蓁就是这样,想一件事,可以想到失神,想到手脚都失了灵性。
陆长歌不经意间瞥了一眼趣儿,趣儿还是垂着手立在一旁,与往常并无什么不同。
便是这一瞥,使得苏蓁好似醍醐灌顶一般。原来拂云阁还有一人,便是这不起眼的趣儿。苏蓁不禁有些懊恼自己的这个榆木脑袋。
原来这戏是要唱给趣儿听,原来陆长歌果真与趣儿的关系不简单。
苏蓁这才明了这王府内肯定藏有不少秘密,待出了这拂云阁她一定要让流烟再加小心留意。想到这,苏蓁这才看见陆长歌正在为她敷鸡蛋,直到这时苏蓁才猛然间恍过神来,手脚也都得了灵性。
她只觉得身后好似有冷意一个劲地冒出来,那冷意直只逼向她的骨髓,她的心头。
苏蓁便用自己的另一只手生生地将陆长歌推开了,那鸡蛋也坠在地上,一连滚了几圈才停了下来。那坠落的声音回荡在拂云阁许久才渐渐消散。
那声音也重重地砸在了陆长歌的心中,他却没有一丝怒意,这样的结局她早已料到了。因为他深知苏蓁与秦扶柳不同,真的很不同。
苏蓁忙收回自己的手腕,淡淡道:“多谢王爷的好意。”
陆长歌又走回了自己的座位,且道:“趣儿,剩下的便交给你了。”
趣儿连忙拿起剩余的鸡蛋走向苏蓁,只是低头的那一瞬间,眸中似有狠意绽出,却又是一瞬间便消逝不见了。
苏蓁和陆长歌自然没有觉察到。
”罢了,趣儿,你好好照顾王妃,你们二人回倚翠阁吧,我还有些公事要处理。“陆长歌没再看她们,淡淡道。
其实苏蓁是想行至陆长歌面前的,仔细看看他此时究竟是何表情,她总觉得这陆长歌有种说不出的落寞。落寞的身影,落寞的语调,也许他此刻也有着落寞的神情。
可苏蓁还是慢慢行出了拂云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