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北轩醒来的时候已是未时了,加之天阴,没过多久天色便暗了下来。叶北轩还在慢慢地爬着。他这一路上见了许多宫人。
那些宫人见了他这副样子大多都是不可思议地窃窃私语,面上携着不知究竟是惊讶或是怜悯或是一副看好戏的神色。
“快看,快看,那不是大皇子吗?没想到皇后娘娘的心还真是狠,今天这风刮得这么猛。”
另一个人压低了声音,“皇后不待见大皇子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咱们还是快走吧,别多事了。”
那两个人速速地离开了。
叶北轩不知道听了多少句这类的小声私语了,他的眸子也懒得抬起来,只是依旧吃力地爬着。
墙角处,一个小宫女望着叶北轩那薄弱的剪影,眼里盛满了心疼与纠结,她的手里正攥着一件棉衣,时不时地探出头来。
再次探出头来,她才发现叶北轩已经停在了原地,身子颤的极为厉害,他的脸也有些抖。
那宫女也不再纠结,直接拿着拿衣服便跑了出去。
”噔!噔!噔!“她的脚步很是迅速,因此她脚下的声音也在这寂静的宫苑中显得极为扎眼。
叶北轩头脑有些晕眩,但他还是听到了这急促的脚步声,困难地抬起眼,映在他眸子中的便是那婢女脸上的深深的担忧与关心。
这份关心怕也不是赠予自己的吧,想到此叶北轩又垂了眸。
他似乎感觉到那婢女停在了自己的身边,还没来得及细看时,便听见了她那温软的声音。
“大皇子,您还好吗?奴婢为您拿来了衣服,这是宫人的衣服,您别嫌弃。”
等了许久,她都没等到叶北轩的回话,本以为是他嫌弃,刚想向大皇子请罪的时候,便见他缓缓地抬起眼睛。苍白的脸,紫黑的双唇,她突然有种坠泪的冲动。
叶北轩这才看清了她的脸,清秀的样子,稚嫩的样子,陌生的样子。
“你是谁派来的?”
“奴婢是皇后娘娘派来的。”她哆哆嗦嗦地道,不知是冷,还是心虚。
叶北轩极艰难地扯出了一抹残缺的笑意,“你不必骗我,母后不会的,她不会对我好的。”
本是自嘲的口吻,可她却分明听出了浓浓的伤心与无奈,她慌忙地跪了下来,“奴婢不是有意骗您的,奴婢只想您开心一下。”
“罢了,我没有在意,你赶紧走吧,你会被母后罚的。”
“那这件衣服……”小宫女有些为难地看着那棉衣。
“还是要谢谢你,不过我不想连累别人,我不想你被母后惩罚,这衣服你还是拿回去吧。”
“可是,可是……”小宫女有些支支吾吾的。
“你叫什么名字?”叶北轩打断了她的呓语。
“奴婢叫碧荷。”
“很好听的名字。”
碧荷笑着谢过了叶北轩的赞赏,双颊冒出了些许红晕。
“我会记得你的,碧,碧……”叶北轩忽然便闭上了眼睛,没了声响。
“大皇子,大皇子!”碧荷开始慌了手脚,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坠。
“北轩!”碧荷转过身去,只看见了一脸错愕与心疼的皇上。
她连忙撤到一边去,叶靖山速速地抱起了昏厥的叶北轩。
满身的凉气,叶靖山刹那间竟有种自己抱着一具死去很久的尸体一样,他一面跑着,一面大声喊着他的名字,生怕他一瞬,仅仅是那么一瞬,睡着了就不想再醒来了。
因为他怕叶北轩知晓原来睡着要比醒着还要欢喜幸福。
他将不愿再醒来。
待御医亲口说出他没事的时候,叶靖山那颗悬了许久的心才悄然落下。叶靖山的怒意这才生了出来,忙让人去唤来夏子绡。
陆长歌很快便进了宫,连自己的父皇也未去拜见,而是直接进了景棠宫。
唐妃知晓是陆长歌来了之后,脸上的笑容一直都未散去,忙招呼着众宫人赶紧准备。
突然之间陆长歌便已经来到了唐妃的面前。唐妃很是惊讶,忙问道:“怎么来的这样急?我还没为你准备好呢!苏蓁呢?没与你一齐来吗?”
“儿子只是有些事情想问一下母妃。”陆长歌一脸的正色。
唐妃知趣地遣散了众人,整个景棠宫内便只剩他们母子二人。
”说吧,你有什么事?“
“母妃,当年渠儿究竟是怎么死的?”陆长歌一字一句道。
唐妃的脸色变了变,稍纵即逝。
可陆长歌还是捕捉到了那细微的变化,一直盯着唐妃的脸。
“你自己的婢女死了,还要来问我吗?我怎会知道?”唐妃平静地道。
“咚!”陆长歌突然跪了下来,这倒把面前的唐妃吓了一跳。
“你这是在干什么?”唐妃简短的话已经能听出淡淡的愠意。
“儿子最近总是会梦到她,她在梦中说自己死的不明不白,她可没少借着梦来折磨儿子。儿子有时候在想,会不会渠儿根本就没死,只是藏着等着个好时机来报仇。”
“你在胡说些什么,她早就死了。本宫亲眼见她坠了崖,她不可能活下去,长歌,你便放心吧。”唐妃走上前去劝慰着陆长歌,丝毫没在意到自己究竟说了些什么。
陆长歌忙起了身,向后退了几步,眸中满是不可思议。“母妃,你刚才说了些什么?她坠了崖?可当年明明不是这样的。”
唐妃这才明了自己一时激动下说错了话,忙解释道:“长歌,你刚才听错了,不,是本宫记错了,她是被人杀死的。”
“母妃,求您告诉我当年的真相吧,儿子真的不想再做个糊涂的人了。“陆长歌脸上全是痛苦之色,这让唐妃的心也微微动摇了些许。
陆长歌的眸子已有些泛红,唐妃最看不惯的便是堂堂男子汉落泪了,她正声道:“长歌,母妃曾说过不喜欢男子汉掉泪了,你若是想哭,那本宫便立即将你赶出这景棠宫。”
陆长歌立即将自己的眼泪生生地逼了回去,“儿子只是想知道她究竟是怎么死的,不想再受她的折磨了。”
“只是因为这个原因?”唐妃有些半信半疑,她不信长歌会将对渠儿的感情完全泯灭。
陆长歌重重地点了点头。
“告诉你也无妨,反正她也死了。”唐妃想着渠儿已经死了,陆长歌过了这么多年也不会再闹出什么样的事了,她索性将那三年前的秘密说了出来。
“她确实是坠崖而死的,当年本宫以你的身份下了道旨,命令你的士兵追杀她,她自然以为是你要置她于死地,便选择了坠崖。”
唐妃这一席话说的是不痛不痒,无悲无喜,可陆长歌的心里就如本是平静的湖里被投进了数也数不清的石子,涟漪漾的是越来越大,越来越深。
他已经能想象到当年渠儿随着那些士兵一起为自己卖力,本就是精疲力尽,负伤累累的,突然那些同行的人便将锋利的刀刃对向了自己。
她迷茫地逃窜着,直至那群疯了的人将自己逼近了悬崖边缘,她无助,她害怕,她恨,恨着自己,恨着那些与她一起经历生死的人。
陆长歌知道她定是决绝地跳下了悬崖,不多一秒犹豫,这才是渠儿,他爱着的渠儿。
只有恨意完全淹没了她,她才会这般毫无眷恋,执意追随着死亡。
只是当她坠落的那一瞬间究竟会想些什么呢,陆长歌不得而知。
愣了半晌,陆长歌才笑着道:“多谢母妃告知,儿子这下心里踏实多了。”
唐妃满意地点了点头,看来长歌真是长大了,看来她之前的种种担心真是多余了。
“那儿子便告退了。”
“不多呆些吗?”
“不了,苏蓁还在家里等着呢。”
“下次就把苏蓁一起带来。当年我做的真是没错,不然你现在不会这样幸福。”唐妃笑着道。
“是,儿子知道了。”陆长歌暗处里的手悄悄地攥紧了。
”那你赶紧回去吧。“
陆长歌请过安后,速速地便退了出来,他真是多一秒也不想待在这景棠宫了。
他突然觉得自己特别对不起渠儿,对不起渠儿这几年的默默守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