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来没有落过泪的苏乾却在此时鼻尖一下子就酸了,素来闪着狡黠的双目也立即就模糊了起来。
”昀之,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怎么就没有相信你呢?“苏乾的话语说得已经不甚完整了。
岳晋其实并没有昏过去,不过是被烙了一下,他的身子还没有那么柔弱。但他的眼睛却是睁不开的,大约是睁开了也并没有什么分别。
还是一样的阴冷黑暗与绝望。
不都是一样的吗?
所以苏乾那带着哭腔的话语他其实是听到了的,他的身子微不可闻地动了一动,也算是给苏乾的一个回应了。但是他不想开口说上任何一句话。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对着苏乾说上些什么。
有些人,有些事,一旦有了裂缝,是再也缝补不上了的,连时间岁月也不会有用。
当年的岳昀之,很是清楚这个道理。
“昀之,昀之,你应应我可好?”苏乾终于鼓起勇气向着岳晋的方向走去。他迟早要面对岳晋因他的错误而受的罪。这是他避免不了的。
苏乾缓缓地蹲下身去,想看看岳晋的模样,想将岳晋从阴冷的地上移到较好的地方去。她这才发现,整个牢房里没有一席能看得过去的地方。
岳晋能感觉到他的动作,自然也知道苏乾想做些什么。他有些害怕,却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怕些什么,他的身子立马蜷缩起来。
“皇上,别,别碰我。”岳晋说出来的话都有些打颤。
苏乾刚刚才伸出来的双手便僵在了那泛着寒气的半空中,他的脸色也一下子就惨白起来。
“昀之,你醒着?”他这才反应过来,昀之没有事情。欢喜之情猛地就漫了起来。
“别,别碰我……”岳晋还一直在重复着那句话。
苏乾的眉头死死地搅在了一起,“昀之,为什么,为什么不能碰你?”
岳晋一直都是恍恍惚惚的,也听不清苏乾究竟在说些什么,便是听清了,他那一片空白的脑子也不能支持着他给出个答案。
“我疼,疼,你别碰我。”
苏乾的心痛的像是溢出血了,半晌之间,他的双唇一直都是开开合合的,但就是一个字也没能说出来。
“昀之,我唤个太医为你瞧瞧。”
“不,不必了。”虚弱的声音又传进了苏乾的耳中。从前自己双耳中的岳昀之的声音向来都是精气神满满的,并且是嘹亮的。苏乾也没少借着此事来讥讽岳昀之。
可是现在,岳昀之的声音终于是小了下来了,可是苏乾却没有一分的满意。
他越是这样想,就越觉得自己对不住昀之。从前的自己确实是太恣意妄为了,也没少欺负他。
“你看你这个样子,怎么能不看太医呢?”苏乾很是担忧。
“我现在,现在的这个样子,很,很丑吧?”岳昀之苦笑道。
自打与岳昀之相熟了之后,苏乾便没少拿着岳昀之的相貌做幌子来嘲讽他,他大多的时候只是笑一笑,也没多说过什么,顶多是再回苏乾一句“你的武功也是烂到了家”。
这是两个人之间的玩笑话,所以苏乾一直以为岳昀之不在意此事。
其实岳昀之生的并不丑,只是由于他常年习武的缘故,比年纪相仿的男孩子都有莫名多了一抹粗旷的气息。其实苏乾也仔细打量过岳昀之的样貌,这才渐渐地收回了自己最初的想法,虽说他算不上是风流倜傥,但英挺帅气还是配得上的。
直至现在他才知道,原来他是在意的,原来他一直都记在心里。
苏乾眸中的泪珠终于从脸上慢慢地滑落,”啪嗒“一下的便打在了岳晋的手掌上。
“不丑,从前我是骗你的,你莫要当真才是。”苏乾赶紧解释道。
“其实挺好的,现在你若再说我丑,我便有理由搪塞过去了。因为这样真的很难看。”岳晋的苦笑快将苏乾尽数吞没了。
“昀之,你别这么说。我这就下令,将你放出去,这牢房你呆不得。”苏乾立马就站起了身。
“别,别这样。”岳晋耗尽了自己所有的力气,才将手抬了起来,并恰好地拽住了苏乾的那只手。
苏乾的手突然就多了一抹凉意,他这才晓得岳昀之刚才为何要一直轻颤这身子。
委实是这地上凉的太狠了。
“为什么?难不成你还想待在这里一辈子啊?”苏乾的心疼已经慢慢地转为了愤怒,这个岳昀之究竟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非要在这里受罪才是好的吗?
苏乾又不禁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这个岳昀之还是一如既往的那样固执。这点他坚持了数年也没能改掉,这么固执又有什么好的呢?
所以苏乾永远读不懂岳昀之的心。
”牢里清净。’岳昀之只回答了简短的四个字。
苏乾的脸再次惨白起来,他知道岳昀之恨着自己,也是,遇到这样的事情,谁的心里能没有恨呢?事实上,苏乾也没期望岳昀之能待自己如前。
可苏乾还是没能忍住,“你,你是不是很恨我?”
岳昀之轻轻地笑了一笑,“皇上那是九五之尊,谁敢恨着皇上?昀之可是实在不敢。”
苏乾最怕听到的就是这种语气的回复,他还是喜欢先前他们二人那熟稔之间的语气,这样的话,实在是太疏离了一些。
可从前,就是从前,已经过去了,就不会再回来了。
过去,是个只能放在嘴上、心里怀念的感伤的词。
“昀之,你何苦这样说?”
突然素来安静的牢里又没有了声响,良久后,岳昀之才虚弱道:”出去又如何?他们是不会罢手的。“
昀之说的没错,那些人虎视眈眈地想要昀之去死,可自己,可自己身为一国之君,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昀之,都是我太没用了,不能护你安康。”
“皇上不必这样说,您是皇上,理应是我护您的。”岳昀之那已经死去的心仿佛又重新添了一抹春意一般,听着苏乾的话,他虽不知有几分是他实打实的真心。
可他愿意这样说,岳昀之便愿意去相信他。
若是说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话,那么岳昀之便只能是那个默默挨住的人,永远都会。
“可是昀之,我该怎么办?我想让你好好的。”苏乾再也忍不住了,他的脸上已经被滚烫的热泪打湿了。
岳昀之虽然是看不真切,可是苏乾那猛地发泄出来的感情他倒是感受的很清楚。他本想扬起自己的双手,去抚慰一下为自己而担忧的那个人。
只是他便在黑暗中摸索了好久的时间,却还是没能找到苏乾站立的位置,也只好作罢了。
后来,他们两个人都没有再言语,只是各自在黑暗之中静默。
后来,岳昀之也不记得苏乾是什么时候才离去的,总之他在离开之前还道:“昀之,我是一定要将你给救出来的,你莫要多想了。“
后来,苏乾就快步走出了牢房,似乎是生怕岳昀之说出什么话来。
其实那时候,岳昀之就真的想说“不如将自己赐死”的话,这样也好,苏乾也不会再烦心了。
而自己,如今已成了这副模样,怕是死不死都没有什么分别了吧。所以便不如以自己的死来换得苏乾一人的舒心,应该也算不得是一桩亏本的买卖吧。
苏乾回到了新月宫后,辗转反侧,才终于在一夜的无眠后想到了一个较为稳妥的办法。
第二天一早,他便下令说是要赐身在牢中的岳昀之一杯毒酒,那些这么天来一直提着心吊着胆的人终于能放心地呼出一口长长的气来了。
苏乾打着去见岳昀之最后一面的名义也去了牢房,那杯毒酒是苏乾亲手端到岳昀之面前的他的手一直抖着,他强迫着自己不能露出任何不舍的情绪出来。
这样这出戏就不逼真了。
这次的岳昀之终于站了起来,整张脸苏乾都不忍心去看,像是在火中被烧毁过一样的触目惊心。
“岳昀之,你可知错?”
“微臣无话可说。”岳昀之低着头,似乎是不想让苏乾看到自己这幅鬼样子。
“朕念在你曾经为新月做过的贡献,那些极刑朕便不用了,只是赐你一杯毒酒。”
“微臣多谢皇上。”若这真是自己最后的结局,倒也是真好的,岳晋这样暗暗想到。
岳晋很是爽快地就接过了那杯酒,什么话也没再多说,便扬起自己那张已不复从前的脸,一饮而尽。
“昀之,你莫要恨朕。”苏乾还是将这话说了出来,也不管这戏还能否像预料这样的又逼真的效果。
岳昀之用自己那沾尽了灰尘的袖子抹了抹自己的嘴,他那右脸上的伤痕还没愈合的完全,轻轻地一抹便能让岳昀之的脸变得抽搐起来。
岳昀之连忙垂了首,不想让苏乾看到自己因为细小的动作便能生出痛意的样子。
这不是真正的他。
“皇上无论做什么都是对的,我怎敢生出怨念?”岳昀之知道苏乾说的究竟是什么意思。
“怪只能就怪你自己,你不该这样做的。”苏乾摇了摇头。
岳昀之倒下陷入昏厥的时候,就只听见了苏乾隐隐约约的抽泣声。
大概是为了自己而哭的吧。
其实真的是不必的,堂堂一国之君,怎么能为了自己这个微不足道的人而落泪了两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