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渊登基为帝的欢喜氛围持续数月,距离长安不远的泾州,却忽然传来了急报。曾败在李世民手下的薛举,这一次召集兵马围攻泾州,消息传来,李渊急忙命令李世民率兵迎战。
在李世民做战前准备时,称心却忽然不安起来,他隐约记得李世民在这一场战争中,是败在了薛举手下。战役初始之时,由于李世民罹患疾病,而薛举又不断地挑战,秦王在仓促应战的情况下,被薛举打得落荒而逃。
虽然在之后的战役中,李世民击败了薛举的儿子,算是为当年的失败报了仇,但这场战役,于刚刚建立的唐朝而言,还是损失惨重。
然而以称心此刻的地位和身份,想要拦住李世民出征,是绝不可能的,甚至就连他的父亲房玄龄,也绝无阻拦李世民的道理。
这一日,称心再度跟随卢氏前来拜谒长孙氏时,发现这个一向十分温柔豁达的女子,眉宇间藏着一丝隐秘的愁绪。
就连卢氏与她讲话时,她也会偶尔走神恍惚,这是以往从来没有过的。
卢氏自然也察觉到了不对劲,她轻声问道:“王妃,可是身子不适,我自幼读过些医术,也晓得些病理,如若王妃不弃,我可替王妃诊治一二。”
长孙氏闻言摇了摇头,冲卢氏无奈地笑道:“我无恙,若真要说病,也是心病。想必你也听说了,薛举进犯泾州,陛下派秦王前去平乱。可近些日子,京中正值换季,他的身子也有些不爽利,时好时坏的。更有承乾的周岁礼要到了,这个时候出征,势必会错过太史局占卜定下的吉日。”
卢氏闻言,也低声叹了口气。秦王骁勇善战,威名远扬,然而在光鲜背后,谁又知道长孙氏,作为他背后的女人,独自咽下了多少苦楚。
相比起卢氏,称心则想得更远些。这一世李承乾生得早,恰好秦王出征和他周岁礼的日子撞上了。虽是这辈子的巧合,可也恰恰说明了,在李承乾逐渐长大的年岁里,他的父亲总是四处征战,极少有时间能够陪伴他。而长孙氏,在陆续生育了几个孩子后,因着李承乾年岁渐长,也就将心思放到了其他孩子的身上。
和他的母亲一样,李承乾也承受着不安、孤寂的折磨,可他毕竟年纪小,不懂得倾诉和调节,这才有了日后的悲剧。
趁着两个大人谈话的功夫,称心走到了摇床边上。
李承乾原本正睁着眼睛,全神贯注地听着外间轻柔的说话声,冷不防听见了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机智的小世子当机立断:装睡。
等到称心走近摇床,看到的就是一个闭着眼睛的孩子。称心仔细看了看,粉雕玉琢的小脸兼具着父王的威严和母妃的柔婉。
只是这睡容委实假了些,眼皮子上下颤动着,呼吸并不均匀,一看就知道是装的。
称心却装成并未识破的样子,只是站在摇床边上盯着李承乾,甚至恶作剧般伸出手去,一会儿戳戳脸蛋,一会儿捏捏鼻子。
李承乾装睡在先,如今被戏弄得心头火起,刚想睁开眼睛,不想鼻头被称心弄得有些痒,还未来得及反应,就打了个小喷嚏。
待他睁开眼睛,称心发现他一双眸子水汪汪的,那模样看起来就像被欺负得狠了,泫然欲泣一般。
称心连忙道:“是我不好,吵着世子了。”
李承乾听了,脸色这才缓和了些,吸了吸鼻子,翻个身拿屁股冲着称心。
却听见了称心轻轻地叹了口气:“幸而如今还是不记事的年纪,只盼着仗能快些打完,秦王殿下能早日归来。”
李承乾的小屁股缩了缩,却还是没有转过头来。
和称心一样,李承乾也知道泾州之战的结局,那是他的父王输得尤为惨烈的一仗。也是战功赫赫的李世民,最不愿提起的战役,八位开国勋臣被俘,李世民仅靠两队亲卫军逃回长安,几乎所有的兵力都折在了战役中。
他虽然不待见房遗直,可也不得不承认,房遗直方才的话,直戳他的心窝。
称心一面轻轻摇着摇床,一面喃喃自语道:“若是陛下改变主意,秦王或许能够不出征,不过如今国祚初定,秦王骁勇,怎么看都是最合适的人选。”
称心的话,在李承乾听来,却有了不一样的思路。
李渊作为长辈,对他这个孙子是疼爱有加,每回长孙氏领着他入宫拜见陛下,都能得到好些赏赐。旁人无法办到的事,换做一个懵懂的孩子,或许可以。
为了筹备李承乾的周岁礼,秦王府上下都忙碌起来。因着李世民出征在即,所有的担子都压在了长孙氏的肩上。
不久,陛下的敕令传到王府,宣王妃与世子进宫,细致询问了相关的筹备事宜。他怀抱着乖巧懂事的李承乾,见他乖乖窝在自己怀里,眼眸中充满了好奇,却并不惧怕认生,顿时更加欢喜。
“承乾是世子,他的周岁礼马虎不得,你一向是个能干的,此番世民不在,一应事物,还得要你费心操持,有什么难处,你和朕说,朕必定不会薄待了承乾。”李渊一面饶有兴致地哄着李承乾,一面向长孙氏嘱托道。
长孙氏望着皇帝,沉默良久,欲言又止。
李渊又逗弄了李承乾一番,才察觉到长孙氏的异常,挑眉道:“可是遇到什么困难了”
长孙氏秀眉轻蹙,迟疑道:“我虽是女子,可也明白男子汉大丈夫,应当杀敌卫国的道理,只是此番毕竟是承乾的周岁礼,我斗胆......”
长孙氏的话说了一半,却无法再说下去,她看见李渊陡然阴沉下来的脸色,便识相地噤了声。
李渊叹息一声,脸色缓和了许多,他缓缓道:“你与世民成亲已经有不短的年岁了,应当比朕更明白,他生来就是属于战场的男儿。朕知道,按情理,他身为承乾的生父,周岁礼的确应当留下。可事发突然,薛举反叛是包括朕在内的所有人都没有料到的。世民先前和薛举交过手,比一般的将领有经验,也是这次出征,最合适的人选。这些年,你一向是颇识大体的,穆皇后在时,也一直对你称赞有嘉,周岁礼和家国安危相比,孰轻孰重,我相信明事理如你,一定能理解。”
李渊的一番话,明夸奖,暗斥责,将长孙氏说得脸一阵红一阵白,只能无奈应了。
偏偏最后,李渊还要转过头,半开玩笑般问怀中的李承乾:“承乾是不是也觉得,父王应当上战场杀敌,给承乾做表率呀”
怎料窝在李渊怀中的李承乾,却忽然大声啼哭起来,瞬间爆发的哭声,将李渊所有未出口的话都堵了回去。
李渊慌了手脚,连忙问道:“这是怎么了,可是饿了”长孙氏也吓了一跳,刚想伸手接过儿子,李承乾却拼命抱住李渊的胳膊不撒手,任凭长孙氏怎么哄,就是哭声不止,也不挪窝。
这一下,李渊更加心疼了,眼见李承乾都要哭得岔过气去,李渊才意识到,也许就是方才那一句问话,才惹得李承乾嚎啕不止。
这一想,就想到了关键所在。李承乾不过是个周岁都不满的孩童,平素里也一直是由奶娘和母妃抚养,若说对父王有多少记挂,李渊是不信的,更何况,不会说话的李承乾,更不可能听懂他方才的长篇大论。
那么问题,大概就出在事件本身。
李渊本人信奉道教,他也曾听人说过,天家之中,往往会出现有童子命命格的婴孩。所谓童子命格,就是这孩子前世,是天界上仙座下的童子,身携任务下界,转世为凡人,却大多早慧,不满周岁便能分辨善恶是非,吉凶报应,遇到凶煞不祥之事,这样的孩子便会嚎哭不止,以此来昭示此事不可行。
现今看着李承乾的表现,李渊便起了一试的心思。
他耐着性子哄道:“承乾可是认为,父王不得出征”
此话一出,李承乾的哭声竟真的渐渐小了起来,就像在应答李渊的话一般。不仅李渊,连长孙氏也颇觉惊奇。
李渊犹疑片刻,传令道:“让太史局,即刻为秦王出征卜卦。”
大军出征前占卜吉凶,本就是古时行军的传统,此番因为事发突然,因此太史局也就没有按照惯例卜卦。
这一占卜,结果让人大跌眼镜,太史令是隋朝遗臣,一个留着白胡子的老头,他颤颤巍巍地回禀道:“陛下,卦象显示,秦王此仗,艰险异常,为......为大凶之兆,望陛下三思。”
这下子李渊被震住了,他连夜召集宰相刘文静、裴寂商议对策。两人听闻卦象,也吃了一惊。占卜之事,是神灵的指示,而泾州地处陇西要塞,不容有失,两相权衡之下,虽然秦王勇猛善战,但无论是李渊还是臣下,都不敢公然悖逆天意。
这样一来,原本绝对归属李世民的差事,如今倒与秦王无关了。
刘文静见李渊眉头深锁,知他心下焦虑,遂自告奋勇,主动请战。
仿佛命数注定一般,刘文静誓师出征后的第三天,能征善战的李世民在都城长安病倒了。李渊闻讯大惊,嘱咐太医署好生照看的同时,也对李承乾的童子命格更加深信不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