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书里,茧颜将一切都和盘托出。包括武林盟主的死亡,包括她女儿的怪病。
姜超一直都知道她妹妹身上的怪病,他虽是天下神医,也对她束手无策。姜超认为,没有一种毒能够安然在一个人的体内停留一二十年,并且准时发作。人的身体具有一定的恢复和排毒净化功能,什么慢性毒药能够完美避开这些功能?
他枉被人称为天下神医。他连自己妹妹的病症都没有办法医治,要用何脸面担当下“神医”的名头?他曾经以为茧颜把姜一闲变成那个模样,是因为茧颜恨长孙离白,也把她对长孙离白的恨意加掺在她和长孙离白的女儿身上。姜一闲每个月圆之夜都疼得死去活来,他曾经不懂一个母亲为何会那么狠心对自己的亲生女儿。直到今日,姜超看到茧颜的遗书里所写姜一闲患怪病的缘由,他才知道自己是那么无知,也对茧颜充满了愧疚,然而他已经来不及还清她对他的恩情了。
姜超三天两夜毫无胃口,到第三天的夜晚,他独自在茧颜住过的庭院里静思,忽然间两眼昏花,顿时一头栽倒在地,昏迷不醒。
曾经服侍过茧颜的丫鬟把他带回屋子休息救治,人是铁饭是钢,他绝食这么多天,就算精神上受得住,身体又怎么扛得起?这丫鬟硬生生给他灌了一碗菜叶粥,他才觉得身体恢复一些。
就这样,他在大泱国唯一牵挂的人没有了,他继续待在这里也毫无意义。
姜超拒绝一切人的挽留,带上轻便行装,踏上归国回府的路程。没有人敢阻拦他回程的步伐,他是圣女的宾客,是圣女最尊贵的客人,就算是秦意也不敢拿他怎么样。
姜超坐在马车里,心不在焉地望着窗外飞快后退的风景。忽然他想再看看茧颜的遗书,往腰间一摸,什么东西都没有摸到!
姜超顿时心跳加速,再好好地翻了全身,都没有她的遗书。不仅身上和行装里没有,马车里也干干净净,除了布垫和他排除过的行装,空无一物。
他连忙叫停车夫,让他打道回身,是不是遗书掉在路上,他没有发觉?他得找一找。
人最脆弱的时候,不外乎失去知觉之时。姜超饿极而昏迷,他就是一头栽倒在地都没有将自己疼醒,在有丫鬟救助他之前,另一个丫鬟在他身上翻翻找找,本想找一找有没有银票,却找到一张她自己认为比银票更加值钱的东西。这字迹她认得,就是圣女所出。
然而她将遗书交给秦意过目之后,秦意并不以为然。这不就是说她的生平吗,秦意只觉得她这一辈子发生的事情都充满了戏剧性,如果改编成话本,一定能挣不少钱。
这个丫鬟听着自家皇帝的脑洞,忍不住嘴角抽了抽。
后来,不知道怎的,这张写有茧颜遗书的纸,传落到秦无衣的手中。
直到天黑,姜超都没有找到茧颜留下的遗书。他甚至回到他原来的住处把屋子翻了个底朝天。想来也是,已经被人拿走的东西,又怎么能被他在别处找到呢?他虽然将她的遗书看过一遍,如果让他回忆,凭借他过人的记忆,他能够一字不差地复刻一份。但是复刻的东西,总归不是茧颜的。
他怎么如此不小心,把茧颜唯一留下来的东西给弄丢了呢?姜超坐立难安。
他还是选择了继续回大凛国。他离家出走的时间太长,不知道姜一闲那家伙在朝廷混得怎样。
她从小就古灵精怪,讨人喜爱。他安心地把易容顶替的工作交给姜一闲,不是没有原因。
也只有这样特别的她能够胜任这个任务啊!想到自家淘气包一般的妹妹,姜超这么多天来,终于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
姜超回到大凛国的那天,风和日丽,秋高气爽。距离他出发的那一天,大抵过去了七八天吧。他并不着急着赶路,他得想想怎么跟自家妹子解释,怎么跟皇帝解释,顺带看一看路途中的好风景。
姜超怕是两个国家中最悠闲的一个人。他丝毫不知道,两国都在秘密而紧张地准备军备,一个是为了打散敌国,一个是为了抵抗来敌。
他回国在路上的这七八天,都够别人来回两国一趟了。
姜超终于想好要怎么告诉姜一闲和闻人御他的苦衷,却丝毫没有想到,两国战争箭在弦上。
当一个朝廷里同时混进两个内歼,作为一国之君的闻人御该怎么好想呢?
这两个内歼,据说一个是闻人御的枕边人,一个是混迹在天牢中的看守。
姜超正坐在沐月城城南的某个简陋茶馆歇脚,一边喝茶,一边听着大家你一句我一句的聊天。
他越听越觉得惊诧,眼珠子也瞪得愈发的大。
这仗不打不行!要是这样闻人御还能忍,那他姜超也不知道闻人御的心是有多大了。赶紧打!
“你们是不知道啊,那大泱国来和亲的谦玉公主,早就有预谋,觊觎大凛国的领土,在宫里违养信鸽,这就算了,信鸽携带的文件,还被皇帝瞧了去……”那人讲得兴致勃勃,“听说这外国公主在天牢里还有接引人,两人内外接应,一起对付皇帝。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有人询问那人一句:“那这俩内歼,现在下落何处?”
那口若悬河的男子犹如一个专业的说书人,将此事津津乐道:“听说已经逃走。”
“啊?犯下如此大罪,莫非是朝廷没有将他们捉拿住?”
那人“哎呀”一声,似乎是嫌弃提问者的智商:“都说了两国战争箭在弦上,老祖宗们都云云‘两国交兵,不斩来使’,都已经发展到打仗的地步,若是皇帝有本事,把大泱国一举灭了,这俩内歼不也逃不出一死吗?”
人群中有人咯咯大笑,“这是内歼,跟使者有啥关系,哈哈哈……”
这人被大家嘲笑得不好意思,连忙摆手喝道:“我这只是打个比方,就类似一种意思嘛!”
大家忽然从刚才那种气氛里解脱出来,又来各自拉自个儿的家常。
姜超把三文铜钱放在桌上,快步离开。
姜超叩响姜府的门。这门上的铜环生了铜绿,看上去几分冷清之意。门前倒是很干净,像是有人刚刚打扫过。
李管家比他离开时候苍老了许多。李管家乍一看到姜超,脑子里想着的是,自家小姐又含着核桃出门了?不对啊,小姐已经用真面目示人,她今天也尚未出府。所以……李管家揉了揉眼睛,听到对方笑着对自己说:“李伯,您不记得我啦?”
“哎哟哎哟,记得记得……”李管家一时间语无伦次,眼神不曾离开过姜超。“大公子,您终于回来了!”
那一瞬间,姜超有些热泪盈眶的预感,他立马转移注意力,环视四周,夸赞道:“我出府这么久了,府里还是一如既往的整洁干净,多亏了李伯啊,辛苦了哈哈。”说罢,姜超忐忑不安地移步走开,他将要去找自家妹儿,想一想还有几分激动。
彼时,姜一闲一袭女装,摆弄着一道刺绣。姜超静静站在门口很久,不忍打搅她。
倒是小橘子咋咋呼呼,她将将被小姐支开去取新的棉线,回来时候看到一个男人在偷窥自家小姐?小橘子上去就是一个巴掌,拍到姜超的后脑勺处,姜超痛得惊呼,姜一闲扎针也扎歪了,戳到自己的指头,立马渗了血。
姜一闲第一反应是把破血的手指放进嘴里,忽然她冷不丁地回忆起刚才有人惊呼,这声音太过熟悉,像上撰,更像……姜超?
她反射性地去寻找声音的源头,姜超背着阳光,周身散发着迷幻不真的明光,姜一闲一时间忘了呼吸,这么多天来的苦闷,怨恨,委屈,汇集在一起,成了两道清泪。
她甚至直接忽略掉姜超身旁有着同样惊诧表情的小橘子,和他定定地对视,任泪肆意。
姜超不想跟个女人似的哭哭啼啼,他故作漫不经心,走到姜一闲的面前,顺手拿起姜一闲的绣盘,定睛一看,犹疑道:“这是……西瓜?没想到,我这一走啊,让你多了几分女人味啊。”
姜一闲愣了愣,反驳他,“不啊,这不是西瓜,这是蜜蜂。”
“……”这回,换姜超愣住。哪有绿色的蜜蜂?!
小橘子连忙帮衬自家小姐道:“大公子,是这样的。小姐本心是想绣个蜜蜂,奈何金色的棉线不够,她继续练手法,无可奈何,只能用绿线代替了。喏,我将才把金色棉线拿来。”小橘子摊开手,他手里,躺着一捆金棕色的棉线。
姜超眼神里有些愤恨,转而看向方才偷袭他的小橘子。这丫头,胆子倒是大得很,偷袭完看清楚人了也不给他道歉!
-本章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