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唐庄
滏阳河畔1
天黑下来,有的家户已经点上油灯,下地的男人正在从村子的周围往村里聚拢,偶尔听见相互哼一声,或者完全熟视无睹,扛着家伙进村,安静的如同当年进村的日本鬼。
深秋了,燕子早已南飞,瞎眼麻雀也已栖息在树枝或者房檐的椽子上,因为夜不够深,狗不叫鸡也不鸣,虽然村里零星的灯火对应着天上稀疏散落的星星,村里仍旧都是黑黑的一片,分不清哪个是柴火垛哪个是房子,二十步以外看着都是高矬差不多的一堆。
女人做饭的时候有柴火的光,用不着点灯,即便从锅里拾干粮需要一分钟的光亮,女人也不需要掌灯,从灶台下面拽半截冒烟的棉花秸,用手挡着呼呼的猛吹几口,火苗就着起来照的女人的脸通红,落在身后墙上的影子又高又瘦,长长的爪子一伸一蜷,像极了传说中专门吸秀才精血的女鬼。
三九拾完干粮,往馏锅水里撒了半瓢棒子糊,就手用水瓢在锅里搅和了一滚儿,盖上锅盖。
“三儿,大明,都没回来哪?”
“二明,饭做好了,出去找找你哥和三,你们自己吃吧,我去给你爹送饭”
“不找,在外边喝西北风吧!”
从东屋传出二明的喊叫。
“仨不省心的玩意儿,一个比一个费劲,这时辰谁家不吃饭啊!
”
一边嘟囔着随手从墙根抽了两棵大葱,夹到腋下挎着干粮篮子摸黑出了西边村口。
滏阳河水在星光下闪烁着斑驳的微白,初一前后就是这样,河沿和河水的界限分不清楚,在河沿上走路的要十分小心,一不留神走着走着就跳了河,去年春天,徐家营的四起就是在三户营的红事儿上喝多了酒,大晚上顺着滏阳河水上了西天。
乡下的女人胆子都大,前半夜用柴油机从滏阳河里抽水浇生产队的地,男人看柴油机,女人看水改畦子,男人只坐在柴油机不远的地方听着就行,只要机器里不缺水不缺油就能不停的嘣嘣,男人就能安逸的在河坡上坐着吸溜他的小烟锅儿。
女人没有长着男人的耳朵,听不出柴油机嘣蹦的声音会有不对劲儿的时候,就只能扛着铁锹在地里不停的跑,改畦子,挡水,遇到地里有坟头的更得操心,万一看不到挡不严,一个坟头十分钟都灌不满,坟头塌了还得给人家培土舔坟,所以晚上浇地的女人总得围着地里的坟头转悠,下葬时孝子转坟那是尽孝,浇地时女人转坟那是尽职,哪个都少不了。
浇十亩地,男人躺着挣一个工,女人跑着挣八分,女人不觉得这没啥不公平,在生产队和在家里一样,女人正事儿就是伺候男人。
三九顺着滏阳河堤往南走,河里的水忽明忽暗,河堤上的柳树忽高忽低,秋夜的滏阳河上,没有蝉鸣,没有蛙唱,也没有明月和清风,只有三九一个人独行的身影和她脚步落地声响。
前面出现了一点微光,隐隐的看见一缕暗暗的雾从光点的上面升腾,三九知道快到了,伸手摸了摸篮子里盖布下面的窝头还暖暖的,腋窝下面的两棵葱也都在,放下心,加快了脚步。
三九还没走到烤房跟前就先看见前面路上站着一个人影,她没有被吓到,她知道那是谁在等她。
“三九!是他娘吗?”
“是!他爹,饿坏了吧?”
“不饿,我觉摸你快来了,出来看看”
小窝棚的房顶上挂着一盏洋马灯,靠近烤房的墙跟支着一扇门板,上面乱摊着一堆,分不出被褥枕头。
三九把干粮和大葱递给喜子让他趁热吃,自己忙着给他整理床上的被褥。
“他娘!你还没吃吧,一起吃吧,一会儿就又用,还收拾它干啥,不是还得铺摊开?”
“窝囊人,还天天吃饭呢,就不用刷锅啦!你先吃吧,我一会儿吃”
三九把喜子的被褥叠好放在床头,自己坐在床上,背靠着的是烤房的外墙,感觉后背暖暖的,看喜子啃一口窝头,咬半截大葱,吃得很香,心里也是暖暖的。
喜子嚼着大葱,看着斜靠在床上正瞅着自己的三九,橘色的灯光映照的女人呈现出别样的光鲜,浅浅地微微地笑容和深深地起伏地呼吸让喜子忽然觉得眼前这个和自己睡了二十多年的女人很美,甚至觉得自己今天刚刚发现了一个美女,一个天经地义属于自己的美人。
他攥着大葱和窝头上了女人的床,又用抓着窝头的爪子去搂住女人的腰。
三九把喜子推开,让他坐在自己身边老实吃饭。喜子嬉皮笑脸,把啃过的窝头塞到女人嘴里,女人咬了一口,又被塞了一口葱。
两人并排靠着暖暖的墙,一人一口吃着窝头就大葱,身上和心里都暖和透了,缓和的想脱掉身上的衣服。
吃饱了,一大碗热水也是一人一口喝到后背冒汗。
三九解开上衣的扣子凉快,喜子终于忍耐不住把三九按床上。
女人再一次把男人推开,让他躺着别动。
“他爹,不行,今天可不行,明天就该封火起辣椒了,这可是咱一村子乡亲们自留地的收成啊,大伙把辣椒交给咱,咱连个白条都没给人家,就等你从湖南卖了辣椒买豆腐粉条过年呢!”
“咱一共收了全村七十六户一万三千二百三十斤鲜辣椒,我都记着账本,等你明天把辣椒起了再把干辣椒过过称,按抽水比成算出来每家的数目,辣椒出村就得给乡亲们写好条证,人家不要那是信任咱,咱可不能给人家糊里糊涂的”
“是啊,今晚再烤一晚上,明天一早我就封火了,你记得早点过来,帮我把辣椒起了,你给大伙写字据,我得去县城运输公司找卡车,去公社革委会开证明信,到湖南三千里地,路过河南湖北,哪个地头都不好过,随便一个小税务割你半截资本主义尾巴都能把人疼死”
“好啊,一早你去办你的事儿,我把春凤他爹叫过来帮我,春凤这丫头跟咱家大明还挺对眼儿,这不,我出来时大明还没回家,八成俩人又偷摸去河闸玩儿了”
“唉!也是不省心,那你就给媒人说吧,头年给他俩把事儿过了吧,卖了辣椒怎么也剩个大几百块,够给大明娶媳妇儿了”。
“好,我说也是,没过门就老往一块凑合,让村里人笑话”
三九说完要下床,喜子抱着她的手不松,三九用力掰开他的手指坐起来,用手捂住男人的嘴,不让他动。
“他爹,今天可不能依你,我怕你办完事儿睡的醒不了,就一个晚上了,辣椒都干透了,一个火星说着就着,你也不能打长盹,可得把火压住,下河打水也仔细点,掉河里也就毁了”
“知道了,不用下河打水,我早就把压火的水缸打满水啦,哪像你说的那么缺魂儿,深更半夜去河里打水,走吧,走吧,明天早点过来!”
三九用手摸了摸男人的脸,男人顺势把三九搂在怀里,然后搓着女人的腰把她转向后背,双手扶着女人肩膀,一步一步把女人推出门,撒手,看着自己的女人消失在滏阳河畔的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