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金贞祐二年,逢山东杨安儿起义,所率红袄军声势浩大,一时间山东、河北等地或被攻占,或有当地民众随之响应,兴起义军,金朝驸马都尉屡次讨伐征剿均无功而返,无奈请全真教长春真人丘处机前往安抚。
战乱之后,正是民不聊生之时,穷困之地便总有浑汉泼皮,话说山东登州境内就有这么一个闲汉,酒醉之后拎着酒瓶踉踉跄跄闭眼横行,行人无不避让,不知不觉间他来到一处人迹罕至的树林,行至深处,酒劲上涌,微微睁眼环顾四周,打了个饱嗝,便倒在一老树下呼呼大睡。
一觉醒来日已西沉,林子里愈发昏暗,闲汉此时酒气已散大半,用手抹两把那油乎乎的脏脸,也不辨方向,大步流星地在林子里穿行。他在林中无头苍蝇般绕来绕去,就是寻不到出路,慌乱中忽然跌倒,一抬头忽然瞧见前方不远处有亮光,便赶快跑去。
等他跑到那光亮处,已经穿出树林,刚松了口气,却发现眼前不是往日所见道路,遍地艾草丛生,草间堆着几块土丘乱石,枯枝朽木随处可见,刚才明明已经天黑,此时天色却仍是昏黄,四周看不见一个人影,没有一丝风吹草动,也没有虫鸣鸟叫,简直没有一点生机,让人觉得仿佛身在画中一般,此刻任谁身处此景,心中都不免有些恐惧。然而这闲汉却是个十足浑人,反倒心生好奇,撞着胆子继续前行。
无意间他被路上一根手臂粗的树枝绊倒,骂了一声,回身捡起那树枝远远扔出,只见树枝落处一阵骚动,寻声望去,只见两只通体火红的狐狸应声窜逃,两只狐狸皮毛艳丽,身形强壮,其中一只嘴里还叼着一只毛绒绒的幼崽。
闲汉喜出望外,捡起路边一块拳头大的石头砸去,那石头正中叼崽狐狸的后脑,狐狸脑后出血,抱团翻滚之后,踉跄站起,又摔了下去,在地上挣扎抽搐,摔落在一旁的幼崽旁惊恐万分,嘤嘤的叫着,而另一只狐狸不肯远走,扭头回来护住幼崽和那伤狐,呲牙咧嘴,眼中愤恨。
闲汉拍手叫好道:“哈哈哈!正愁饿了没有下酒肉,天冷没有过冬衣,感谢老天爷赐予俺王二丑狐肉狐皮!瞧你这不知死活的畜牲,不去逃命,反倒回来送死,王二爷正好让你们一家团聚!”说着,他捡起一根粗木大踏步赶上前来。这闲汉王二丑膀大腰圆,颇有些力气,手拿木棍又砸又扫,那狐狸扑上前去咬他不着,反被他一脚踢开,在地上打一个滚又冲上前来,躲开再次砸来的木棍,一口咬在王二丑左臂,王二丑大骂一声,抡起木棍向其扫去,那狐狸这下躲闪不及,后腿被打断,悲鸣不止。
王二丑解下腰间布带扯下,捆住那断腿狐狸的四肢,边捆边笑道:“有这一对狐皮,俺还用得着这破衣烂衫么?!”说完将上衣脱下,又扯一布带捆住那垂死的狐狸,连同那狐崽也捆了起来。
一时半刻似乎也找不到回家的路,王二丑又觉腹中饥饿,便捡些干柴,生起篝火,打算天亮之后再寻路回家。
篝火跳动,干柴噼啪作响。后脑受伤的狐狸一动不动的躺在火堆旁,除了腹部起伏能看出它还有一丝活气,已与死去无异。断腿那只想必是雌狐,幼崽正好被王二丑扔在它身旁,那幼崽几经努力拱在它怀里,雌狐时而舔舐着幼崽,时而回望伴侣,但更多时候则是盯着那残忍的人类。
终于,这个王二丑来到雄狐跟前,从腰间掏出匕首欲行那残忍之事。忽然他听到身后脚步声响,回头却见一身穿灰蓝色道袍的老道缓缓走来,鹤发童颜,仙风道骨,来到跟前单手执礼道:“无量天尊!壮士且慢动手,贫道有一言相告!”
王二丑一挑眉毛:“你这老道不是想让我把这上好的肉和皮毛都扔了吧?!”随后猥琐笑道:“难不成你想尝尝荤腥?”
老道轻叹一声:“唉!上天有好生之德,壮士可否将这一家三口放了,权当是…”
“俺不放!你待怎样?!”王二丑一副无赖表情打断那老道。
老道无奈摇摇头说道:“壮士执意不放,我便当有一事相问,切不知壮士可曾来过此地?”
王二丑道:“来过怎样?没来过怎样?与俺吃肉取皮何干?”
老道看他一眼道:“此地乃一处世外的福地洞天,本不为外人到,壮士想必应是不曾来过,这一对火狐乃修道几百年的精灵,无奈恰逢三灾之地劫,显现原形,功力全失,最易被人畜所伤,故而自知地劫将至之时躲避于此,如今被壮士撞见,又被壮士所伤,雄狐命不久矣,雌狐已致伤残…禽兽之属修行本就不易,壮士此行已结恶缘,不可再做杀业,否则今日死伤之恨它必来寻仇,不如贫道为其诊治一番,救那雄狐一命,再给你们双方加以调解…”
王二丑摆摆手:“且不说你这善心是真是假,即便真有精怪之说,这仇既然已经做下,岂是你只言片语能化解的,呵呵,不如让我及时行乐,先饱饱口福吧!”
不等老道再说话,王二丑一刀扎进雄狐脖子,那雄狐本还有一丝气息,顿时命死当场,边上雌狐四脚被缚,怒目圆睁,悲愤嘶鸣,布满血丝的双眼竟留下眼泪,突发变故让老道始料未及,此时他也又惊又怒:“无量天尊!”手中浮尘奋力一甩,一股劲风将王二丑掀翻,滚出三丈来远。
王二丑这才幡然醒悟,知道遇见高人,连滚带爬赶来伏地便拜:“哎呀!小人有眼无珠得罪仙人,还请仙人恕罪!”
老道闭目说道:“实不该劝寻死蠢人!”
王二丑虽浑,却也相信鬼神之说,如今做了亏心之事也知道惜命,哭道:“神仙老爷救我!小人一时贪心造成大错,可别让那妖魔吃了我呀!”
老道寻思良久,说道:“唉…终究在你等凡人眼中,杀此狐与杀猪狗无异,却不知倘若它过了此地劫,功力复原,贫道都比之不及,罢了,恶业已成,多说无益,我说与你一个救命的法,能不能躲过那雌狐,只能听天由命了…”王二丑听了这话又是一番叩头。
“随我来”老道把王二丑领到一边说道,“此去向东三十里,有一双顶山,山上有一道观,名曰日照宫,我与你修书一封送进观去,那日照宫主登云子道法高强,有那降妖伏魔的本领,且与我有旧,些许分内之事想来也必无推阻,即便真有意外,那里人多势众,也比我孤身一人易于应对。你进观之后当持斋戒,日日焚香颂经,以求消业,无一日可以懈怠,否则灾星一到,悔之晚矣。眼前这树林本有有禁制,使得此福地洞天不为外人所至,你误入此境,今后当敬而远之,切莫再来犯险,你可晓得?”
王二丑千恩万谢,猛然间一阵眩晕,昏倒在地,却是那老道略施小术之故。老道转身来到雌狐身前,对其言道:“今日汝夫妇遭此大难,乃地劫所致,不可太过执着,以免再遭祸患,我今放了那浑人,意在使你母子脱难,你渡过此地劫后万望好自修行,修得正仙果位,比那冤冤相报好之万倍,况且念在你后代尚幼,更应三思,莫要偏激行事。”老道说着,解开了三狐的束缚,雌狐眼含泪花不理那老道,拖着断腿来到雄狐尸体前,呜呜做声,轻啄雄狐,那幼崽跟随母亲坐在雄狐边上,一双清澈的眼睛直直看着老道。
那道士虽为出家之人,面对此景,也不免动容,摇头轻叹,找块青石,用随身携带的笔墨,写了一封书信塞进王二丑怀中,转身提起昏厥的王二丑,缓缓离去,消失在树林边缘,少顷,林中传来几句缥缈之音:“官家有命初到此,抚民未料把事滋。君若难忍心头刺,来寻昆嵛长春子。”
隔天,一阵蒙蒙细雨洒在一片人迹罕至的乡间树林,林子边上一个粗鲁汉子躺在一块大青石上,被雨水浇醒,他用手擦了擦脸,环视四周,突然惊醒一般,猛的跳下青石,发足狂奔。
这汉子便是那王二丑了。
一路跑回家中,王二丑回忆昨夜那着魔似的杀戮、雌狐怨毒的眼神还有老道的嘱托,似乎是梦,又太真实,待气息喘匀,他从钱袋里摸出些钱来,又看看怀里书信,嘿嘿一笑:“如今俺是到家了,俺又不识字,这信里写的是啥可是不知道,万一是那老道士骗俺,俺反倒是投到贼窝去了不成?管他劳什子的狐狸道士!再说俺屋里可供了关帝爷神像!”看了看墙上关二爷那张横刀立马的画像,他放开了嗓子继续说道:“量它一只狐狸还能吃了俺不成?咱肉照吃,酒照喝!”说完,如释重负一般,又去了附近小店,继续他的醉生梦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