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等到晚上,我们带着袁香兰在事先设计好的位置做好准备。
身旁寒风阵阵袭来,混合着永州巷27号复杂的鬼气。
我心跳加速,总有不好的预感在心底徘徊。
之前,听到的传闻有很多,其中大部分传闻也被袁香兰证实。
她的亲人们死后亡魂十分活跃,基本上每晚都会出现,重聚时刻只是春节,但平时它们也会出现在别的地方。
可昨晚,我们到了赵先生家,室外十分安静。
虽然以它们的情况,已经不可能再密谋什么,但在毫无计划的情况下,倒是可以做出许多可怕的事。
又是一种阴风吹来,我不自然地打了个寒战,袁香兰一直躲在我身后,轻声说了一句:“来了。”
昏暗中,已经坏了很多年的路灯突然闪了一下,灯光亮了起来。
不过只是一瞬间的功夫,光影就熄灭了。
身着黑衣的年轻男人就站在路灯下,多了一件雨衣外套,用连衣帽的帽子遮住头,嘴里还叼着一支香烟。
这是他唯一用来防雨的工具,帽檐很大,没有让香烟被雨水淋湿。
而他双手揣在衣兜里,至始至终没有取出来。
仿佛暗夜出动的恶魔,他靠着路灯,眼神很是清冷。
注意到他忽暗忽明的烟蒂,我偏头看了看身旁杨卓,总觉得即便是浑身被戾气包裹的他,看上去也没有这个杀人犯恐怖。
而袁香兰时刻紧拽着我的衣袖,待男人扔下烟头,迈步朝27号走去时,她下意识往我身后缩了缩,才越过我的肩头,追溯着那道身影继续说道:“每次我听见他踩水而过的脚步声就觉得害怕,灯光要等一会儿才会亮起来。”
不,应该是说,只有死亡场景重演,这个男人所到之处,属于曾经的画面才会出现。
譬如那盏路灯,他出现时,路灯才闪烁一下,我们看到了他叼在嘴里的香烟。
他扔掉烟头往里走,保安室的灯光就亮了起来,值班的保安已经喝醉了,趴在桌上不省人事……
我们跟着他的脚步进入27号,大雨下得那么急、狠狠敲打在身上,却没有丝毫感觉,袁香兰也没有受到死亡场景的影响,身上的衣服并没有被雨水淋湿。
然而,快要到达袁厂长他们居住的家属楼时,男人停了下来,似乎在听里面的动静。他仰头,任由雨水倾斜在他脸上,闭上眼睛去感受室内传来的欢声笑语。
这一刻,我恍惚明白了,男人来复仇,并不只是单纯的想要杀掉袁厂长一家,更是想要夺走属于他们的家庭欢乐。
想到此处,家属楼下的灯光亮了起来,依旧只闪烁了一下,灯光便就此熄灭。但年轻男人已经站在楼道里,脱了雨衣随手扔在地上,手中多了一张黑色的干毛巾,随意擦拭鞋底。
这些被他用到的东西,并没有整齐地放好,和之前那件雨衣外套一样,都是随便丢在了墙角的位置。
他好似一早料到不会有人经历,行凶过程亦不会被任何人打扰。我们跟随他的脚步上楼时,他手中尖刀利落地随着手腕转动,看上去可怕极了,依旧像是一个毫无人性的杀人狂!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如同昨晚所见。
男人犯案后便离开了袁厂长家,原路返回,捡起放在地上的东西,重新穿上雨衣……
看到这里,顾风眉头紧皱:“雨势这么大,香烟烟头都被水泡烂了,所以警方的记录中并没有这项证物。还有,他的雨衣,穿在外面就可以掩饰他身上的血。”
说是这样,可我们追出去的时候,只能追到凶手离开27号的路线,并没有追踪到他接下来的行踪。想必还是死亡场景来自死者记忆的缘故,在它们不知凶手的情况下,很难了解凶手之后是步行还是乘坐交通工具逃离了案发现场。
回到室内,怨灵们又一次被困住。
袁香兰不愿意久待,看着这群熟悉的怨灵,她便害怕:“我还是去赵叔叔家里等你们吧。”
“不。”轻点一下怨灵的数量,很快我就发现少了两个怨灵,“袁夫人和她儿子的魂魄没有被锁住,你要是这个时候离开,才是真的有危险。”
但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情况呢?明明我们布下的法阵比昨晚还多,几乎是根据他们的死亡地点安排的阵法,按理说每个亡魂都会被锁住才对。难道说这个袁夫人真的比其他怨灵聪明,懂得如何自保,便带着孩子的亡魂躲起来了?
暂时不管这个情况,我围绕着法阵,仔细观察每个怨灵的反应。
杨卓挑选了袁厂长,打算直接以他为切入点调查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不出片刻,他便皱眉问顾风:“袁厂长以前还有一个妻子?”
“是。”顾风点头,拾起一早放在桌上的资料,从中翻到最不易重视的那段描述,指着上面的内容念给我们听,“他外出谋生时妻子病逝,和妻子的孩子好像是留给了家里老人照养。”
“那孩子在十年前多大了?”
顾风回神,粗略计算了一下:“大概19岁。”
不过,听我这么问,他也知道我在怀疑什么了:“亲子弑父?”他继续翻资料:“这孩子好像很早以前就失踪了,在他爷爷奶奶过世以后……这里,你们看,资料显示他失踪时只有12岁,应该和袁厂长一家遇害的事没有关系吧?”
“但如果……”没等我给出否定的答案,顾风已经想到了另一种可能,“爷爷奶奶去世后,他想要寻找父亲的下落才选择离家出走,可找到亲生父亲时,发现他已经组建新的家庭,并且打算拿钱打发他走。思念、情感,所有寄托部化作仇恨,他想要杀了父亲一家,或许也在情理之中……”
“对,也不对。”杨卓在这时突然开口说道,“他是找到了他的父亲,但并没有直接和袁厂长相认。”
“你看到了什么是不是?”
在顾风的追问下,杨卓迟疑点头:“虽然不完整,但在袁厂长的记忆中,他曾被凶手跟踪。至于怀疑他是袁厂长和妻子所生的儿子,那是他死后亡灵猜测的部分,这应该才是袁夫人与他产生矛盾的原因,在遇害时,他们是不知道凶手身份的。”
即便是猜测,这个猜测多半合情合理。我仔细想了一下,也说了说自己的想法:“凶手杀的第一个孩子就是袁厂长的孩子,杀的第一个女人就是袁夫人,第一个男人就是袁厂长……他们在死后会猜测这件事并不奇怪。但理由呢,有更加详细的证据可以支撑我们或是他们的观点吗?”
“有。”这一次,杨卓说得十分干脆,“如果只是爷爷奶奶过世,整件事还不算太糟糕。在袁厂长的记忆中,他和前妻感情淡泊,通过相亲认识,没认识几天就结婚了。后来,有了这个孩子,并没有拉近他们的距离。袁厂长外出打工,前妻对孩子疏于照顾,公婆对这个儿媳妇也不满意,成天挑刺,对她和对孩子都不好。
他几乎是在一个充斥着暴力和争吵的环境中长大,记忆里唯一可以平息事端的方法就是用拳头。母亲活着的时候,他是挨打的那个;母亲死后,他变成了施暴者。”
而杨卓看到的画面就是这一段,当时袁厂长接到了老家那边打来的电话,他的父母向他抱怨管不了这个孩子,说他无法无天竟然打老人。那时候,袁厂长还没有和亲戚一块儿创业,也不愿相信这个几岁大的孩子能够对长辈施加暴力。他认为这不过是父母的说辞,于是打了一笔钱回去。
而后,没过多久,他的父母就去世了,并非简单的病逝,而是意外。
杨卓怀疑,两位老人的死都和这个孩子有关,他从小在充满暴力的环境下长大,心智不正常。为了脱离这个糟糕的环境,他谋杀掉了自己的爷爷和奶奶,之后像个没事人似的留在老家,待了一段时间,民警们还没有想好该安排那位亲戚照养他,这个孩子就失踪了,从此下落不明。
但对于袁厂长来说,他对这个只见过数面的孩子,并没有任何父子情分。他的失踪,反而成了他的下一段婚姻。
于是袁厂长毫无顾忌地和现在的夫人结婚了,靠着丈人出资建厂,将老家的亲戚朋友都招来了这里,和他一起创业。
后来的画面,倒是其乐融融。
好脾气的袁厂长对于下属、对于家人,都算得上是一个好老板、好男人。
唯独对于他和前妻生的儿子,恐怕除了给钱,他并没有尽过半点父亲的责任。最可怕的是,他的父母对这个孩子并不好,袁厂长或许不知道,他打回家的那些钱,都没有用在这个孩子的生活和教育上……
依稀挖掘出几个片段场景、交流对话,杨卓很努力地将它们整齐起来,一一说给我和顾风听。
袁香兰也听明白了,站在我身后,恍然大悟道:“这么说,我二叔根本不知道他和前妻的孩子过得并不好,也没读过书,还是通过我父母和三叔他们才大致了解到一些情况?”
“嗯。”杨卓轻轻应了一声。
袁香兰气得快要敲桌子:“真想不到啊,我一直没有意识到这件事,现在你们说起来,我倒是想起了一些细节。你们应该吧,大人们总说他们说话的时候,小孩子不能插嘴。有一次,我好像听见他们正在说类似的事,刚刚经过,他们就不说了。”
而她记忆中的爷爷奶奶,也不像是杨卓描述的那样。有关家暴的传闻,她更是不知道了。
所有情况,都是通过组合。
我们就像是在玩一个拼图游戏。
谜底解开时,引出的是一个孩子不幸的童年。
杨卓甚至发现,这个孩子跟踪了袁厂长很长一段时间,甚至多次制造机会和袁厂长偶遇,但袁厂长都没有认出他是谁。
为了让我们更加直观地感受这一切,杨卓直接施法,将属于袁厂长的死亡记忆展现在眼前。
看到前面的画面,其中都没什么问题,只是到了最后,袁厂长他们死亡以后,袁夫人曾经和他交流那段,倒是暴露出了不少细节。
没有看见鬼影,却听见了凄厉的哭声。而哭声之后,是袁夫人的声音刺耳传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老家还有一个孩子,那个孩子的年纪和杀我们的男人差不多大!你曾经打算对我说的那些话,早就说漏嘴了!说什么家里没老人还是好的,回老家指不定还会闹出什么麻烦!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从我认识你的第一天开始,我就知道你不正常了!”
下一刻,许多声音交叠在了一起,袁香兰提到的那次谈话,不止她有听到,袁夫人其实当时也在旁边,早就将袁厂长和兄弟之间的交流尽收耳中。
那时,三个人都待在袁厂长大哥家里喝酒,提到那个孩子,他们倒是没说什么,但说到自己的父母,三人皆是一声接一声的叹气。
袁夫人当时就在门外,她是准备给他们送卤菜的,没想到却听他们三人同时说起童年时的经历,不只是那个孩子,袁厂长他们也在充满暴力的环境下长大,若不是他们很早就结婚、出来打工,只怕会过得十分窝囊,一辈子抬不起头来做人。
而袁夫人就是感受到了袁厂长内心的痛苦,才想给予他温暖,逐渐一个家庭。谁知道,小日子刚刚过起来,袁厂长和妻子所生的儿子就回来复仇了……
看完这一段,袁香兰再次皱紧眉头,握起拳头:“这么说也不能怪二叔了,他也是受害者,只是、只是没有去寻找那个孩子的下落而已。”
“你以为找到他就不会出事了吗?”我仔细分析,“在袁厂长还没再婚之前,那孩子就把爷爷奶奶给杀了,这样的人长大以后也不会成为好人,你见过哪个小时候杀人的精神病态,长大以后可以变好的?”
“但是,这是爷爷奶奶的错啊,为什么他要怪罪在我们身上?”袁香兰不解,“我们又没做错什么,他干嘛连我们也杀了?”
“因为你们是一家人。在他看来,你们都是一家人。在他受苦受难的时候,没有一个人伸出援助之手,被他记恨的又何止是袁厂长?”
听完我的说法,顾风也点头认同:“其实不难猜测,他之前多次现身、制造和袁厂长的偶遇,倒不是为了让袁厂长记起他是谁,只是想提前来个死亡预告。可袁厂长他们在遇害的时候,却没有想过曾经见过这个人……”
顾风迟疑着:“也只能说,是袁厂长太大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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