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钤自花苑中回到御史台,望着挂在墙上的钧天国地图陷入沉思,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就连魏玹辰进入书房都未察觉。魏玹辰走到公孙钤身旁,看眼地图,抬手轻拍了一下他的肩。
公孙钤方从沉思中惊觉过来,转身一看是魏玹辰,连施礼道:“丞相大人?!”
魏玹辰笑了笑,语气温和的问道:“想什么这般出神?老夫都走到你背后了,你却还未觉察?”
公孙钤有些窘迫,抬手朝魏玹辰一揖,“下官方才是有些担心仲堃仪,是以刚刚走神了……”
“他与你年纪相仿,同是士子出身,你与他交好是自然。”魏玹辰拈着颔下长须点了点头,神色如常,并没有因为公孙钤的话而有所责备,“只是,你如今已官至御史大夫之职,切不能误了正事。”
“丞相大人说的是,下官,下官这是关心则乱了。”公孙钤一边说,一边摇头苦笑。
魏玹辰摆摆手,揭过这个话题,“老夫听说今日你去见了王上,还与他说了半天的话?王上可好些了?”
“下官觉得,王上似乎不像以前那般倾颓了,”公孙钤想了想,陵光那抹孤单的身影,看起来其实并未比往日有所改变,但他还是继续说道:“至少,王上愿意开口跟在下说说裘将军的事,也会听在下说说如今的局势。”
魏玹辰又在他肩头一拍,赞许道:“你做得好,只有王上早日振作起来,我等行事才能名正言顺。否则,若是落个专权的名声,纵然你心中有大抱负,也会为人所诟病。”
公孙钤还想再说些什么,满腹的话却又不知该从何讲起,只得对魏玹辰施礼道:“多谢丞相教诲。”
“老夫就不扰你了,王上的事,还需得你多费些心。”魏玹辰摇了摇头,转身朝门外走去
魏玹辰才刚离开不久,下人捧着一只乌木盒子进入书房,他将盒子递到公孙钤的跟前,回禀道:“大人,这是刚刚收到的。”
公孙钤接过那只没有任何装饰的盒子,很仔细才看到盒角有个极小的离字,他有些诧异,遣了下人退出后,才将盒子打开。入眼是一只锦囊,他取出锦囊打开,掉落一黑一白两枚棋子。弯身拾起棋子,他立即想起当日与慕容离对弈时的情形,面上不禁浮起一丝浅笑,。
将棋子与锦囊先放在一旁,公孙钤这才展开信纸浏览起来:见字如晤,今得暖玉,雕琢成棋,盼来日与君再弈……
公孙钤将那封信看了两遍,才重新拆好放下,跟着又拈起棋子在手中把玩,一边自语道:“慕容,你究竟是什么人?虽我知你有才,却在这短短时日之间,便做了一国的兰台令,还得了国君的青睐,我怎么有些看不透你了……”
过了半晌,公孙钤在书案前跽坐下,展开纸笔,提起笔来,琢磨了约摸两三柱香的时间,才在薄绢上落笔:愿君安好,凡事小心,他日有缘,盼与君重聚……
天枢国·郊外官道
清晨的官道很安静,晨曦透过道旁的树荫,投下丝丝缕缕的光,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起,仲堃仪几名侍卫策马疾驰,在他们身后是持刀驾马紧随的数个蒙面人。
蓦的,一条拦马绳突然绷起,奔在最前的那匹马被绊倒在地,仲堃仪虽及时勒马,但但乘马匹却因受惊,一声嘶鸣过后、人立而起,他也再难以驾驭被甩下了马背。紧接而来的是一篷如暴雨般的箭矢,一名侍卫见势不好,扑倒方才站稳的仲堃仪,朝旁边连滚出好几圈,自己却被一支箭射穿了肩胛骨。片刻之后,那群蒙面人已经赶上。
一名蒙面人二话不说,挥刀便斩向仲堃仪,仲堃仪低头避过,抽出佩剑、眨眼之间已与之过了四五招。
程谙奋力斩杀了两个蒙面人,突到仲堃仪旁侧,与之背向而立,他对蒙面人喝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竟敢在王城外向官吏行刺!”
一众蒙面人并不答话,只是形成合围之势,招招都旨在取他们的性命。大约只一柱香的工夫,除了仲堃仪、程谙与另一名侍卫,其余人都相继毙命。蒙面人虽亦有伤亡,但却因着人数优势,继续与他们缠斗在一起。
仲堃仪一招疏忽,程谙救之不及,他后背已中了一刀。那名侍卫见势不利,护住仲堃仪一阵不要命的砍杀,将其拖到了道旁,顾不得自己的伤,咬牙将仲堃仪往马背上一托,一手再狠狠的拍上马臀,“大人,不要与这些刺客纠缠,速速入城!”
那侍卫见仲堃仪突围,自己也翻身上马,回跃几步,替程谙挡住了蒙面人的攻势,他疾道:“你也走!”
所幸,他们的马匹俱是千里挑一的良驹,转眼之间已将一众蒙面人都甩下,仲堃仪与程谙策马奔至天枢王城的城门外。
见到狼狈的两人,数名王城守卫亦不及分辨来者是谁,只是纷纷拔剑在手,拦住了仲堃仪与程谙。首领大喝一声:“什么人!”
仲堃仪勒马而停,正欲开口,却不想胸口一滞、气血翻涌,即时呕出一口鲜血,身形已是摇摇欲坠。程谙从怀中掏出示一面宫中的令牌,对守城兵士急道:“还不让开!”
那首领一见,心中就是一凛,挥手示意其他人退开,大声道:“开城门,是宫里的人,让他们进城!”
仲、程二人得以进了王城,直到此时,程谙高悬的心才算是稍微放下几分,他担忧的看着仲堃仪,道:“大人,是否要先寻家医馆,您伤得不轻。”
仲堃仪深呼吸两次之后,总算是将胸中的滞闷感压了下去,他摇了摇头,声音有些嘶哑,“先进宫去再说。”
而此时,天枢的朝堂上,众臣跪了一地,唯有苏翰桀骜而立,眼睛眨也不眨的与孟章对视。孟章眉头紧锁,瞪了苏翰好一阵,才开口道:“苏上卿,若是此时暂停与通商,岂不是要失信于天璇、天权两国?”
苏翰却是语带不屑道:“王上,失信于天璇、天权两国,总好过给天玑国把柄,使其继续进犯我国!”
“他们不过是不想开通玉衡故道,何来继续进犯的道理?”孟章立即反问,掩在宽大袖袍下的手,已紧紧的攥成了拳头。
“天玑国来势汹汹,不过五日就能连夺五座城池,以致我天枢军心浮动,就算要与之一战,只怕也讨不到好处。”苏翰冷冷言道,他几近挑衅的又上前一步,“更何况,若是天玑当真存了心,还怕他们找不到攻打我国的借口吗?”
孟章咬着牙、忍住了满心的怒火,少顷,冷哼一声,目光扫视过跪着的众臣,“你们,都觉得苏上卿的话有理吗?”
众臣垂头不语,沈旭刚刚想要起身附和苏翰,却见一名内侍疾步进殿。那内侍一路小跑到孟章身侧,附耳低语数言。孟章拍案而起,恨恨的瞪了苏翰一眼,“此事再议,先散了吧!”
说罢,他也不等众人有所反应,已独自离殿而去,留下一干臣子面面相觑。沈旭站起身,走到苏翰身旁,目光中尽是疑惑。苏翰只是冷笑一声,示意他跟自己先出宫去。
孟章大步朝前,满面焦虑。内侍紧随其后,垂头小跑。孟章一面走,一面问道:“他伤在哪里?严重吗?”
“仲大人后背挨了一刀,尺把长的口子,小的已经请了医丞大人去偏殿了。”内侍小心的回禀着情况,也不敢看孟章。
“跟着他的侍卫呢?”孟章心中虽气,却没有停下脚步。
内侍赶忙道:“只回来了一个,说是其余的,都遇刺了。”
“混帐!”孟章一甩衣袖,终于还是恼了。他加快脚步,几乎是跑上台阶,进入偏殿的花厅。内侍与医丞见孟章到来,立即放下手中的物什,下跪见礼,孟章一摆手示意众人起身,并不跟他们多话。
仲堃仪**上身俯卧竹榻上,伤口虽已包扎好,却还是有血液渗出。而他的神智已有些不清醒了。孟章在榻边坐下,伸手想要去拍仲堃仪的肩,却停在半途,怕他还有内伤,便关切道:“你,可还好?”
仲堃仪勉力的睁开眼,认清眼前的人是孟章,心里的弦松了下来,虚弱道:“微臣无碍,累王上挂心了。”
孟章对着仲堃仪一摆手,转头问医丞道:“他的伤可要紧?”
医丞闻言下跪,据实言道:“皮肉伤,无大碍,但失血太多,还需静养为宜。”
孟章这才又转向仲堃仪,问道:“可知是什么人干的?”
“看起来应该是死士,微臣不敌,令侍卫折损……”仲堃仪有气无力的答道,满面都是自责之意。
孟章打断了他的话,沉声道:“你活着就好,先别说了。”
仲堃仪却是抓住孟章袖摆,深吸口气,“王上,微臣有事禀奏。”
“若不是要紧事,就缓缓再说。”孟章见他精神似乎还好,便挥手令其余人等退下。
“王上,微臣此次行事不周,累我国连失五城,实属有罪,”仲堃仪说到此处,忍不住侧头咳嗽了两声,而后目光恳切的回望向孟章,“还请王上责罚。”
“此事你不必多言,本王既然决定去做,就不在乎这点损失。”孟章摇了摇头,他似乎没想到仲堃仪会说这样的话,顿了顿,他又继续道:“只是,需得想想应对之法,以妨天玑再次犯进。”
“天玑会暂息刀兵,微臣已与天璇商定,天璇国会向边境增兵,一来是制衡天玑,令其无法同时与我两国对敌。”仲堃仪喘口气,继续道:“二来,玉衡故道本就是幌子,往后我国向外传递信息,可择私盐、私铁的交易通路。”
孟章一听他这话,不由得转忧为喜,“此话当真?”
仲堃仪点了点头,想了想,道:“不敢欺瞒王上,天玑国的国师与大将军分明不和,他们君臣之间也是暗流涌动,是以,短期内不会再有大的动作。以微臣之见,此次天玑进犯,只是想要警示,他们必不愿看到两个临国之间互有协议。况且,还有凌司空所建的几座防备要塞阻拦,就算天玑还要进犯,必不能如先前那样顺利,王上只需要遣人留意边境动向即可。”
“好,好好!”孟章连连道好,他拍了拍仲堃仪的手,示意他不要再说话了,“你先不要再说了,就算是皮肉伤,这也太重了些。方才在朝堂上,苏翰领着一帮子世家臣子,口口声声要停止通商事宜,若不是内侍来报,你受伤回宫,本王怕是忍不住要与他们在大殿之上翻脸了。”
“王上……”
孟章却是摆手,仿佛说的是不大相关的琐事,“此事,你就不要操心了,本王来处理。这几日你安心休养,养好身子才能帮得上本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