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庆宇一直等着老爹的归来,只不过却一直等不到人。施庆宇的脑子里乱糟糟的,他自己也说不清到底是怎么回事,心里总觉得,老爹要出什么事。可是老爹下了死命令,自己不能离开这个房间半步。就算施庆宇再怎么想一探究竟,终究还是不能施行的。
施庆宇不是害怕老爹的训斥,只是这是老爹对于自己的最后一点期望了,他怎么也不想失去。施庆宇有时候也觉得自己可笑得很,明明嘴上一句都不让,可当老爹真那么伤心遗憾地走过自己身边的时候,他的心里就像被刀子剜了一样的疼。
还差一步就到自己的屋子了,施清刚刚提起步子,再放下去的时候却是“噗通”一声,他正脸朝上的倒了下去。可以看到施清的嘴唇还是翕动,只是一直在往外吐着血泡泡。袭击施清的人并没有直接一刀解决了他,而是砍了施清颈部的大动脉,而后就站在原地,看着鲜血从施清的脖子的伤口往外流。
地上的血迹已经干涸,方鑫瑞去找了那个给他卷宗的人,本想问问卷宗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是扑了个空。本来打算直接回了府的,想到程念念回门不会这么早回来,自己一个人回去守着个偌大的院子,着实凄凉,所以又在大理寺待了一下午。
眼见着天色暗了下来,方鑫瑞打算还是再去施大人那里碰碰运气,所以临走之前还是拐向了施大人的院子。院子门口黑漆漆的,地上好像有个人。要是放在以前,方鑫瑞铁定不会过去,就算是真的没办法了,也要拉着牛儿一起。
想到这里,方鑫瑞扯了扯嘴,迈开步子走了过去。他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场景,大理寺卿被人杀死在院子门口,这要是传出去,大理寺还有什么名声可言。看到施大人那样静静地躺在地上的时候,方鑫瑞脑海里最先想到的不是查出凶手,而是大理寺的名声,这点连方鑫瑞自己都未曾察觉。
方鑫瑞当即就转了身,这件事并不是他能解决的,虽然看过大理寺的办案卷宗,可是真要实操起来,他还是没什么能力的,况且这可是大理寺卿,他留在这儿,只会被当作嫌疑人抓起来,办案?根本是想都不用想的。
方鑫瑞不知道,他转身的时候,院子里刚好出现了一个人。施庆宇待在屋子里越久,心里那不安的情绪愈加浓重,最终他还是走出了房间。他看到一个人影匆匆忙忙地从院子门口跑过,等到他到了院子门口的时候,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具满身都黏着黑红色血液的尸体。
施庆宇虽然表面上大大咧咧,什么都不怕,其实他的胆子并不大。就像人们常说的,有些人不过时外强中干,内心里比谁都害怕,行为上比谁都胆大。本来遮住月亮的那一大云慢慢地散开了,当月色照射下来的时候,施庆宇记得了,那个人身上穿着的正是大理寺卿的官服,躺在地上的那具尸体是他爹。
施庆宇飞快的跑了过去,跌跌撞撞地蹲了下来,抱起施清的尸体,紧紧地搂在怀里。施庆宇喊得撕心裂肺:“爹,爹,爹,你醒醒,你醒醒啊,来人啊,帮帮我。”施庆宇的声音很大,傍晚的时候大理寺又很安静,所以不一会儿就来了一大群人。
大理寺的官员们都在议论纷纷,嘴里说着要为施清报仇雪恨,可是一个个都站的远远的,生怕地上的血迹弄脏了他们的鞋底。施庆宇第一次觉得,这么多年以来,自己一直觉得老爹不了解自己,可是自己又有多了解老爹呢?
老爹是大理寺卿,就算不被外面的人尊敬,大理寺里的人总该要爱戴的吧。可是现在呢?老爹走了,所有的人都是嘴上一套,心里一套,根本没有一个人真正想要帮他们。施庆宇突然记起刚刚自己看到的那个人影,“你们之中有谁刚刚来过这里吗?”施庆宇的语气一场恼怒,好像下一秒就要从地上跳起来,然后揪住那个刚刚走过去的人,当场让他偿命。
施庆宇的说话永远都是这样,别人只要听到他的说话语气,就知道施庆宇再想什么。一点点的掩饰都没有,也难怪没人敢站出来了。尽管他们都没有走过这里,但是施庆宇这么问的时候,大家都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
施庆宇看着眼前这些巴不得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的人,心里五味杂陈。施庆宇一个人都不能仰赖,甚至于这里站着的人中就藏着那个下了毒手的人,可是自己呢,什么也做不了。甚至于看到那些人往后退的时候,他想让他们帮他一把都是奢望。
施庆宇抱起施清,看上去跟自己一般高的老爹,却轻悄悄的,哪里像朝堂上的其他官员,一个个脑满肠肥,走着路都要别人让开道!施庆宇抱起施清,围着的人主动让开了两条道,施庆宇从中间让开的道路中走了过去。他明白,老爹留在这里跟带回家去,根本不会有什么区别,正好天色已黑,这里的人巴不得施庆宇将施清悄悄带回去呢,他们丢不起这个人。
施家老宅是祖辈留下的,事情做了这么多年的官,还是住在一进三出的小院子里。其实他有府邸,只是不常回去,况且那还是夫人带过来的嫁妆,施清爱面子,所以一直就住在外面的小院子里。也可能是因为自己出身卑微,才在见到方鑫瑞的时候那么喜上眉梢吧。
施庆宇已经记不清自己多久没来过这个小院子了,那时候他还没有门前的那个木栏杆高,现在,自己都已经快要抵到屋檐上了。施庆宇记得,小时候母亲跟父亲总是吵架,母亲不希望父亲总待在这里,每每谈到这个都是不欢而散。然后有一天,母亲带着自己走出了这个院子,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施庆宇偷偷地跑回来几次,可是每次院门上都上着锁,所以他就傻傻地等在门口,等父亲回来,那时候他跟父亲总是偷偷摸摸地相会,像极了说书人说的那种“幽会”。他那时候不懂那个词是什么意思,所以当有一次他跟父亲说起来的时候,父亲捂住肚子笑了好长时间。等到父亲跟他解释的时候,他的脸一下子红透了。
小时候父子之间的关系明明是那么好的,可是后来,为什么就变成这样了呢?从什么时候起,自己跟父亲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了呢?是因为科举考试吗?还是因为自己变得嚣张跋扈,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渐行渐远了呢?
施庆宇将施清放到了床上,打来清水,将施清脸上,脖子上的血迹都擦拭干净,然后找来白色的布条将施清脖子上的伤口包住。好像只要这么做了,父亲就会醒过来,重新叫嚣道:“都说了等我回来,又偷偷溜出门去,该打。”施庆宇抓起施清的左手,狠狠地扇到了自己的脸颊上,“爹,我以后再也不惹您生气了,您要是还不解气,就狠狠地揍我,儿子这些年什么都没长,就是耐打了。爹,我求您了,您醒醒,好不好。”
在施庆宇将施清的官服脱下来的时候,他在施清的手中看到了一片撕下来的布条条。他仔仔细细地看过了,父亲身上的衣服并没有破损的痕迹,那就是说,这块布条是从凶手身上撕下来的,就算不是凶手,那也跟父亲的死脱不了干系。
整理好施清的仪容,施庆宇喊到路上走过的更夫,让他去施府带个口信。施夫人本来是极不情愿过来的,只是听说儿子在这里,不得已才过了来。她是一点都不想看到施清,她始终不明白,施清为什么总是这么倔,年纪都这么大的人了,做起事来还是跟十几二十岁的年轻小伙子一样,靠着一腔热血就能伸张正义。
施夫人站在门口的时候,犹豫了一会儿,这么多年没过来了,这门口竟然还是保持着当年的模样,她还记得,右边的那一侧门上有个凹陷下去的小坑,是自己用脚踹的。想起那时候,她的脾气也好不到哪去,也是满腔热血以为自己真的能够做出一番事业。
到底这么多年,是她变得太多了,还是什么呢?施夫人自己也说不准,“夫人,还进去吗?”丫鬟在旁边看着夫人出了神,小声地询问了一句。施夫人回了神,抬起了脚步往院中走去。只是奇怪的是,院子里出奇地静,一切都有些奇奇怪怪。
施庆宇从屋子里走了出来,施夫人清楚地看到了儿子红肿的双眼。心中暗叫一声不好,越过儿子的身体,直接冲向了屋子,果然就如她料想的一样,这件事终究还是发生了。施夫人瘫坐在床边,抓着施清的手,“我早说,你这样定会出事的,可你不听,你不听啊,这么多年,你就没想过我跟儿子吗?你怎么忍心,就这么走了呢?”施夫人在床边泣不成声,施庆宇劝了好几次,都没有反应,最后哭晕了过去。
施庆宇一直以为娘亲不爱父亲了,所以才会带着自己离开这里,可是现在,他才知道,娘亲比任何人都爱父亲,只是娘亲不得不这么做。施庆宇直到参加科举才知道官场黑暗,娘亲却是一开始就有了防范。娘亲这么做,那父亲呢?施庆宇不相信父亲不明白,只是为什么他还是一意孤行呢,甚至于最后赔上了性命呢?
大理寺卿病故,城里的百姓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都自觉地走到了施清住的小院子门口,一篮子一篮子地送来纸钱,每个走过门口的人,都情不自禁地掩面哭泣,他们信赖的,那个一直以来听他们说话的好官竟然就这么去了,那以后,还有谁会听他们说话呢?他们在哭,为施清的不幸病故而哭,也为自己往后的生活而泣。
施庆宇看到方鑫瑞站在门前走道的那一头,朝着这边眺望,只不过一直没有过来。施庆宇朝着方鑫瑞招了招手,毕竟是父亲生前最喜欢的门生,他相信父亲一定希望方鑫瑞能来送他一程,而且,他这几天也明白了,父亲之所以喜欢方鑫瑞,也是因为方鑫瑞确实是个可造之材。他一直跟方鑫瑞怄气,果真就是小家子气。
方鑫瑞看到施庆宇朝着自己招手,犹豫了一会儿之后,还是走了过去。虽然那天自己跑开了,可是他总觉得自己还是应该过来上柱香的,怎么说自己待在大理寺这段时日,都是施大人里里外外地照料着,而且方鑫瑞隐隐约约有些预感,这施清的死可能跟自己白天找过他的事有关。有人在阻止自己继续查下去,只是方鑫瑞不明白,要是真想阻止自己,杀了自己不是来得更快吗?为什么要杀了大理寺卿呢?
当方鑫瑞走到施庆宇身旁的时候,施庆宇小声说了句“抱歉”,而后就领着他到了灵堂,明明前几日还叮嘱自己的人,突然就这么躺在了灵堂上,方鑫瑞总觉得一切发生的太不真实了,就像一个梦。
方鑫瑞接过施庆宇递过来的香,磕了头插在了香炉里,然后默默地跪到了后面。本来客人是不用下跪的,但是方鑫瑞还是选择跪了下来,以谢施清的知遇之恩,以慰施清的在天之灵。施庆宇看了看方鑫瑞的动作,而后朝着他点了点头。
方鑫瑞回到家的时候,还有些精神恍惚。施清被埋进坟冢里的时候,他仿佛又听到了施清说的那句话,“不要再管这个卷宗上的事。”方鑫瑞朝着四周看了又看,可是并没有人。方鑫瑞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听到那个声音,他也分辨不出到底是听到的,还是自己回忆到的,只是那句话异常清晰地就显现在了脑海了,直到现在,都挥之不去。
程念念看到方鑫瑞回来了,“回来就别哭丧着脸,让人看到了,还以为我们程家欺负了上门女婿了。”自从那天方鑫瑞强行圆房,程念念就再没对他说过一句好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