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良谷最外层关隘是一条峡谷。
峡谷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底部阴森静谧,上方峭壁嶙峋,隘口处惊悚地伸出一棵苍天古树。
悬空的古树枝丫上,有一人枕着手臂,一条腿曲搭着,一条腿垂下,大长腿晃悠悠,配着小调儿,扰得幽谧的谷/道呜呜咽咽,说不出的诡秘。
他面容极为英俊,五官匀称,哪一处都出挑,合在一起格外惹眼,让人不知往何处下眼,只好颤颤地避开各处,将目光轻轻地落在他嘴角的笑意上。
他的笑,实在惹眼得很。
不经意,不矫揉,似有若无噙着一抹,仿佛笑着出生,让人心旷神怡,慵懒轻慢中带点玩世不恭的痞气和一股说不出的清狂。
无良子说过:“若哪天无良谷揭不开锅,便送贺嫣去卖笑。”
虽是玩笑话,个中掂量,自有道理。
那古树上之人,正是贺嫣。
虽名字里有嫣字,却不是招亲帖里语笑嫣然所指的“嫣”,至少无良子没有明确指出要嫁的是他贺嫣。
“更何况,我还是男子。”贺嫣不解地摇头,叹了一句:“也不知师父当初为何要在招亲帖里写个嫣字。”
周遭风平浪静,无一丝声响,闯关之人未到,贺嫣看看日头,算时间应是快了。
他眼睫懒洋洋地抖了抖,旋身坐起,一双长腿皆扎进虚空,不耐烦道:“‘闯关娶亲’?要闹到何时。”
贺嫣原来生活逍遥得意,自无良谷招亲帖出,无奈终结;之后又在涿玉君喝下第一坛万家酒楼的壮行酒起,他悲催地在“柳暗花明”当起了守关人。
柳暗花明?贺嫣暗笑:“世人若知,招亲帖中提到的‘柳暗花明’只是一个地名,根本不是取眠花宿柳的之意,恐怕更要骂坑。”
贺嫣守的关,是他自告奋勇亲手设的,既是他设的,别人守不了,自作自受,只好辛苦自己守,没成想,一守就是一个月。
他心情郁闷,很想骂天:已经一个月了!那位涿玉君壮行酒也喝了,山门也摸了,把路指明了,只差临门一脚,却呆在万家酒楼龟缩不前,反引得一波人往关里冲,到底是何居心?
原本好好的日子,上有师姐师兄顶着,下有小师弟可以支使,上辈子公子爷,这辈子逍遥自在,重生的日子过得好好的,突然打个晴天霹雳,莫名其妙扯进闯关取亲之事,贺嫣不甚其烦。
不甚其烦却还主动请缨设关守关,也是经深思熟虑后的无奈之举:
一是被人闯关成功,无良谷要嫁一名弟子出去,无良谷统共一师四徒,四男一女,就只大师姐一名女子,原本就阳盛阴衰得紧,再把唯一的大师姐嫁出去,对贺嫣而言——谷里将来的日子简直了无生趣。
二是招亲帖里有一个嫣字。他师父无良子不声不响、不打招呼就发出招亲帖,而且里面还用了“嫣”字,贺嫣鉴于对师父的了解,下意识预感里面可能有“坑”。
于是这关无论如何,他得亲自来守,好歹自己还能掌控住局势。
贺嫣跳下古树,落到柳暗花明,瞧见有人在修补阵型,他笑盈盈落在旁边指手划脚:
“二师兄,你往左摆一点。”
“二师兄,偏了,这回得往右。”
“二师兄,种这种符注意手法要快。”
被贺嫣叫二师兄的这位是无良谷里的阵法大师,姓单名庄,字计环,在无良子座下四名弟子中排行第二。
二师兄符咒早在贺嫣落音前利落种完,被贺嫣言言了半日,再好的脾气也被磨成齑粉,忍无可忍道:“阿嫣,闭嘴!”
言简意赅,一击即中。
贺嫣最不喜欢别人叫他“嫣”字。为此他在弱冠之年抢在无良子给他加冠取字之前,自作主张给自己取了听起来十分阳刚的字,无良子竟也同意了而没责他目无尊长。
贺嫣一听二师兄重音落在“嫣”字上,霎时炸毛:“二师兄,我再郑重提醒一回,不许再叫我阿嫣。我有字,叫我笑天。”
单计环不接话,埋头布阵。
贺嫣静不了多久又百无聊赖,问道:“二师兄,为何你、大师姐和小师弟,都不随师父姓贺,偏只我一人姓贺?”
这个问题贺嫣从小缠问多次,单计环答的多了,再不愿多费口舌。
贺嫣随手折了根芦苇叨在唇角,学着二师兄的口吻道:“大师姐十六岁进谷,虽改了名,但留了俗姓;小师弟是一户解姓人家的遗孤。我进谷前,原就是姓单的。”
他拿开芦苇,换回自己的腔调:“所以,你们都有出处,只我是天下掉下来,是无父无母无名无姓的可怜孤儿?”
单计环不予置评,连眼都没抬道:“你,河边捡来的。”
“咳咳咳……”贺嫣被呛出一口凌霄血。
作为报复他又开始指手划脚。
师兄弟你来我往,互相揶揄间很有点兄友弟恭的意思。
不多时,各方位已补好,只待主阵之人坐上阵眼。
单计环抬头,那边贺嫣已落到阵眼,装模作样地坐好。
单计环见贺嫣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忍不住苦口婆心道:“三师弟,此次不同往日,外头待入阵是当世一流高手,少说有金丹初期的修为,不容小觑。”
贺嫣道:“谷里谁最担心大师姐被娶走?我贺笑天说第二谁敢说第一?!二师兄,我就算自己死在阵中,也不会让别人把大师姐娶走的,你就放心罢。”
单计环不赞同地张了张嘴,想说谁就比你更不在意大师姐呢,自觉有些说不出口,只好咽了咽,道:“这几日来的是四家的仙君,前日那位红药君,昨日那位楼兰君,境界都高,今日来的想必不会弱,切不可掉以轻心。”
贺嫣从善如流道:“二师兄,你就放心吧,我若没守住阵,便罚我替大师姐出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