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嫣和解惊雁对视一眼,兄弟俩掠身而上。
杭澈脸色一沉,跟上。
未到坡顶,两声惨烈的喊叫划破夜空。
解惊雁身手快,抢先俯冲而下。
贺嫣一声长哨,坡上一团正要往下的黑影应声顿住,迟疑地望向贺嫣,凶狠的嘶吼转而减弱,往后退,越退越快,像害怕什么似的,往上逃窜。
杭澈微微蹙眉,朗道:“列队。”
杭家六子应声排开队形。
贺嫣落地之处,横躺着两具尸体,贺嫣翻开一看,是跟着孟瑶的那两位小厮。
尸体还有温度,刚死不久,落指一探,体内已无魂魄。
食魂兽很罕见,是邪祟中最凶残的一类。普通食魂兽吃魂一般只能吃人的天魂和地魂,按雨前镇所传,这里的“鬼”会把人吓疯得自杀,正是因为食魂兽无法吃掉人的生魂这个特性。
而这两个小厮却是一次丢了三魂,普通食魂兽绝对办不到,贺嫣想:“那畜生是变异成什么了?”
孟瑶不见人也不见尸体,贺嫣心下一凛,某个猜测一闪而过。
离坡顶已不远。
他已能闻到食魂兽的气息,隐约感知食魂兽在某个角落贪婪而警惕地虎视他们。
以他的修为要抓住食魂兽并不难,难在如何不暴露他的招魂术。
一声凄厉的女子尖叫划破夜空,浓重的黑雾骤然暴升,盘踞在坡顶。
距离太远,他无法出手,浓重的黑雾后面一双绿油油的眼警惕地和他隔空对视。
贺嫣立刻知道,它已经进阶成噬魂妖了!
成妖的食魂兽能生吃人三魂,性情凶残,开过生人杀戒后噬人血为性,不噬魂不欢,十分难对付。
这一只很明显已经开了生人杀戒,躺在地上那两具尸体足以说明一切。
此时那噬魂妖全神贯注地盯着贺嫣,像是觊觎美食,又像是敬畏神灵,正徘徊着是否上前。
贺嫣一身精妙的招魂术,是食魂兽生物本能所无法企及的,食魂类生灵可以敏感地感应到贺嫣强大的招魂灵力,低阶的食魂族会本能地匍匐在贺嫣脚下,高阶的会贪婪地觊觎。
此时坡顶那只噬魂妖阴森地望着贺嫣,摇摆不定。
贺嫣心生一计,他不必亲自出手,以自己为引,让小师弟出手,足以抓捕噬魂妖,他高喊一声:“惊雁,到坡背面!”
解惊雁默契地飞掠往后。
贺嫣向噬魂妖靠近,他在想,或许他可以连“画血”都不用,就足以迷惑那畜生。
“退守。”杭澈突然发令,抢身到了贺嫣面前,一把握住了贺嫣手腕,凝视着贺嫣,摇头。
杭家六子按照命令后退,布开守阵,站在高高的树冠上。
贺嫣感到头顶上黑影一罩,一张墨色的大网铺天盖地压下来。
他手腕上一松,杭澈已不在身边,往收网的方向一看,见杭澈跃在半空之中,单手挑着墨网,一边收网,一边拉着大网往坡顶方向疾掠。
杭澈用了织墨术!
贺嫣大惊道:“杭澈,你别惊动它!”
还是晚了。
方才受贺嫣迷惑正徘徊的噬魂妖暴怒而起,顿时膨胀数倍,绿油油的眼睛变成灯笼那么大,燃烧的鬼火阴森恐怖。
他离噬魂妖还是太远,又受制于墨网无法前行,暴怒的噬魂妖很难安抚,此时最快的方法,便是——
贺嫣伸手向腰间摸去。
魂刃!
刃锋之下,三魂七魄无处遁行,能斩一切沾染人魂的妖魔鬼怪。
未等他触及魂刃,手腕上一紧,低头一瞧,是一圈墨带。
那带扁而韧,像是怕伤了他似的。
眨眼间缠了他手腕几圈,手腕受力一紧,他手指受迫松开魂刃——
又是织墨!
贺嫣这回是真恼了,仰头吼道:“杭澈,你百般阻挠是为何!”
杭澈挑着墨网的手高高举起,另一只手两指捻着一根线头,线的那头牵着贺嫣,线一挑,贺嫣受力飞出墨网。
倘若跳出当前紧张的猎场,单看这个画面是很唯美的。
杭澈文质彬彬,贺嫣风度翩翩,皓月当空,涿玉君一条墨带牵着新娶的夫人飞向自己。
只可惜夫人很不领情,神色烦躁。
好在贺嫣很快看出了杭澈的意图和能力。
杭澈居然真有能耐把膨胀的噬魂妖单凭墨网缚住。
墨网强悍地收紧,噬魂妖“桀桀”的嘶吼声凄厉难听,膨胀的妖身暴躁挣扎却始终挣破不了那张看似细柔的墨网。
墨网收紧,再收紧。
噬魂妖被狠力捆出一圈圈狰狞的勒痕,身形被迫收缩,再收缩。
片刻被迫回复到原来大小。
然而,对可怜的噬魂妖而言,那并不是终结。
杭澈还在加力收缩,墨网线逐渐变粗变硬,每一根网线都死死地勒进噬魂妖的身体。
噬魂妖的身体被勒出狰狞的裂条,渗出惨绿的难闻的液体。
贺嫣被那条墨带牵得离杭澈越来越近,两人已在咫尺之间,他看清了月下杭澈冷视噬魂妖一闪而过的厌恶神情。
杭澈很少有特别明显的神情,贺嫣一见之下,几乎立刻知道噬魂妖死期已至。
一声痛苦的嘶鸣极其惨烈,戛然而止,像是被扼断了咽喉。
高阶邪祟噬魂妖竟被墨绳生生——勒死了!
噬魂妖周身煞气浓重,一旦身死,煞气消弥,无数被他生吃魂魄的怨气尖叫着飘散,现场一阵令人作呕的恶臭。
一颗绿油油的内丹从坡头滚下。
杭澈突然命道,“收丹”。
六位子弟迅速动身。
然而还是来不及,兀地一箭金光越过他们头顶,笔直扎进内丹的前方,不偏不倚地拦住了内丹。
六子刹住身形,不约而同道:“是长安令。”
贺嫣望向金光来的方向,拧紧了眉。
那一箭金光正是长安令飞射的流光。
凡长安令出,修真人士退避,不得取令下分毫。
即使是以命相搏辛苦打出的内丹,只要未及到手,长安令拦截住就能取走。
在场的皆知此规,尽皆停手。
只有一人自坡顶疾掠而下,一手捡起那颗内丹。
贺嫣无奈招手喊道:“惊雁,放下,过来。”
解惊雁举起那颗内丹道:“为何要放?”
“自然该放,长安令的东西,岂是你能取的?”一道盛气凌人的声音传来,语气阴阳怪气,让人听着很不舒服。
解惊雁皱眉望去,一队武士从杭家六子身后绕出。
解惊雁不驯道:“我们收的邪祟由我们取内丹,有何不妥?你算谁,在这里指手划脚!”
领头说话的那位降紫武装,像是武官服饰又不太像,没有武官官服的补子和纹饰,却有皇家的描金吉云纹;他身后的兵士深绿或浅青武装上则绣银线吉云纹,这等装束,很难不让人联想到朝廷。
这队确实是朝庭的人,正是传说中的朝廷隐形部队长安卫!领头那位着一品降紫服色的便是长安使。
解惊雁痴迷武学不喜文墨,无良谷各类书著榜文他从不多看,他不像贺嫣看得多,他对两界情况知之甚浅,所以他不知道自己正在喝止的人是阴险狡诈,修仙界人人远避的长安使——严朔。
凡界帝王颁长安令,建长安卫,又给长安卫长官赐名为长安使。
无一不是对照着修真界的披香使来的。
修真界一千多年前,开始尊崇披香使。单“披香使”这三个字,就足以挑战凡界帝王的神经。
为何?
披香使,披香两字取意天庭昊天玉帝居所“披香殿”,由此看来,“披香使”三个字是何深意还用多说么?
——天庭玉帝派到地界的使节。
而凡界帝王自古称“天子”,“天子”比起“披香使”,谁更贴近天命?谁才是天命的凡界至尊?
原本修真界凡界千年来还能勉强两不相干,“披香使”和“天子”互不见面。
披香使的说法延续千年一直未传至凡界,直到五十多年前当世最后一任披香使娄朗不顾俗约,破了界。
焚香之役后,娄朗自爆元神,后世再无出披香使,修真界受重创休养生息。
恰逢乱世,凡界出了一代穷兵黩武的铁血帝王,千古帝王盯上了“披香使”。于是便有了凡界的官修部队长安卫,以及官修长官“长安使”。
长安——取意“天子长安天下。”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安睡?凡界帝王出长安令,任长安使,帝意昭昭。
修真界心知肚明。
所以尽管长安卫打家劫道,不讲规矩,修真界一向隐而忍之。
当中前情后续贺嫣曾研究过,所以才出口让解惊雁放下。
眼下见小师弟那副怒从胆边生誓不罢休的神态,他一改平时欢言笑语的好师兄形象,厉色道:“惊雁放下,过来。”
解惊雁从小和贺嫣鬼混长大,两人在谷里翻江倒海无所不为,从小被师姐师兄打着长大,除了大师姐谁都不怕,胆子大过天。
他从未见贺嫣在谁面前不问是非地退让过,此番一连两次听贺嫣叫他放下,他不解地拧眉,两相挣扎,原已要习惯地听师兄的话,却见那严朔正得逞的诡笑,立刻不驯道:“我偏不放!”
严朔阴冷地笑了:“涿玉君带的人何曾如此不懂规矩了?”
这是把火往杭家引,贺嫣立刻望向杭澈,杭澈面无表情,却未阻止解惊雁。
解惊雁怒不可遏反驳道:“你不讲道理平白来抢别人收的内丹,反而还说别人不讲规矩,忒无耻了罢!”
严朔笑得更阴冷了:“我不讲道理?我看是你不明事理,你哪个山沟里出来的,连长安令都不认识也敢出来行走?”
解惊雁哪里容得下别人诋毁他出生地,立刻拔出长剑直指严朔:“你说话毫无道理可言,我不跟你讲,你想要内丹,凭本事来取。”
严朔冷笑:“这是第二次,有人用剑指着我,上次我被人指着的时候就发过誓,若再有人用剑指我,我定要他不得好死。”
解惊雁怒道:“废话少说,动手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