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钱淑兰就向队里借自行车去县城。
王守礼这次因为在外出差一个多月,所以轮了一个星期的假,不用再回县城工作。
正好他可以在家照顾周雪梅和孩子,倒是省了钱淑兰不少事儿。
到了县城,钱淑兰直奔姜玉瑛和郭正良的新家,可谁成想她敲了半天,也没人过来开门。
倒是把邻居招来了,这人就是卖给郭正良房子的人。
当初她也跟着一起过来选房的,所以还记得这人的样貌。
“别敲了,这家人已经好些日子没过来了。”
钱淑兰回过头来,朝这个中年妇女快步走过去,焦急地问,“我女儿在哪,你知道吗?”
买房子的时候,钱淑兰跟她介绍过自己的身份。
中年妇女对她还算有印象,听她问这个,中年妇女也只是一知半解的,“我也不知道呢。反正从结婚那晚,有一伙人进来把郭县长抓走,这家人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看来她知道的也非常有限,钱淑兰也不打算再问下去了。
她立刻把自行车的车头往回调,她准备去姜家,谁知到了之后才发现姜家大门紧锁,显然也是不在家。
钱淑兰只好去红旗饭店找人。想问问姜玉瑛是不是去城北粮店上班了。
看到她来了,杜大海立刻迎了上来。
“大妹子,你可算来了。”
瞅着他略显担忧的神色,钱淑兰突然有种很不好的预感,“我刚从广州回来,听我四儿子说郭家出事就赶过来了,他们家到底怎么了?”
提起这事,杜大海就气,拉着钱淑兰坐下,开始跟她讲事情的始末。
原来钱淑兰走的那晚,郭县长就被人抓走了。
罪名是替右|派分子求情,思想有问题,需要进行劳动改造。
钱淑兰原先也只知道郭县长上过战场,可从来没想过他居然跟彭同志认识。
“我估计郭县长这次出事跟上海陈家大有关系。郭县长被抓走之后,那个一直追着郭正良的陈萱萱就出现了。明里暗里说,只要他离婚,她就让她爹帮着说合。”
钱淑兰气得咬牙切齿。只是心下一沉,郭正良是要亲爹还是要媳妇,恐怕大多数人遇到这样的情况只能屈服了。
果然,杜大海一脸愤愤地道,“郭正良没法子,只能跟玉瑛离婚。然后跟陈萱萱去上海,求她爹帮忙说和。”
钱淑兰两手紧握在一起,想到玉瑛的处境,她担忧得不行,“玉瑛呢?她怎么样了?”
村大海重重叹了口气,“自从离婚之后,玉瑛整个人都垮掉了。任谁当天结婚就离婚也会受不了的。郭正良走后,她就大病一场。整个人特别萎靡。连工作也不能继续下去。”
钱淑兰气得直跺脚,她怪谁!她要怪郭县长吗?可对方只是出于战友情帮着彭同志说情,谁知道会引火烧身呢。
她要怪郭正良吗?郭县长一旦被打成右|派分子,基本上就是死刑了。
钱淑兰学历史的时候,老师曾经跟她讲过这方面的知识。
郭正良是孝子,只要有万分之一的机会都会去救他爹。
只是玉瑛何错之有?她为什么要受这样的苦,结婚明明是她最幸福最开心的日子,可她却要遭受这么多痛苦。钱淑兰心疼得不得了,心里怜惜得不行。
“玉瑛呢?她在哪里?”
杜大海见她眼里闪过泪花,显然是急得不行,忙道,“玉瑛已经没事了。她被你那小儿子给接走了。”
听到这话,钱淑兰松了一口气,接走了好。只是为什么要接走啊。玉瑛是有家的呀,她越想越不对,皱眉问,“玉瑛身体还没好吗?”
杜大海无力地摆摆手,恨得咬牙切齿,“玉瑛从医院回来,居然半夜有人爬墙到她家去。。。”
下面的事情,杜大海说不下去了,钱淑兰心下一沉。孤女被人爬墙进家门。这。。。
她不可置信地盯着他的眼睛道,“你是说?她被。。。”
杜大海见她想歪了,忙摆手摇头,“不是不是!玉瑛把那男人打得头破血流,交给了民警。可是附近却有风言风语,许多人在背后嘀咕说玉瑛不检点。她那大姑还找上门来骂她,玉瑛差点崩溃。”
钱淑兰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儿,她的眉头紧皱在一起,这事实在是太凑巧了。一定是有人故意害玉瑛。
玉瑛脾气好,跟同事和邻居关系相处得也不错,能花费这么大功夫害她的人除了陈萱萱,再也没有别人。
想到这个女人的歹毒。钱淑兰非常有理由怀疑,郭县长被抓,一定有陈萱萱的推波助澜。
她爹可是上海市长,比郭县长这个十八县小县城的县长可高了不少。只要他说出来的话一定更有说服力。
上面的人一定更相信他说的话,而且现在反|右风再次刮起,许多人为了自保都开始跟那些右|派份子划清界限。郭县长这人性子比较直,说不准哪句话说得不对就被人当把柄给告了。稍微不注意就有可能被人陷害。
只要上海市长出来指证郭县长与彭同志交情很深,上面一定会对他的话矛以重视。
如果只是这样也就罢了,可陈萱萱偏偏连玉瑛也不放过,歹毒到了极点,她要是不让陈萱萱受到应有的惩罚。她就不姓钱。
杜大海接着说,“后来你家五儿子把玉瑛带回家去,说是他有地方安排玉瑛。我也好久没见过玉瑛了。”
钱淑兰抹了把眼角的泪,手撑桌子站起来,朝他道,“那我现在就去找她。”
杜大海点了下头,想了想又问,“你一大早就过来,吃饭了吗?”
他不说还好,钱淑兰刚起身就发现自己有点头晕眼花,这才感觉到肚子饿得咕咕叫。因为太担心玉瑛,她一大早骑了好几个小时自行车,中途连歇一会儿喝口水吃东西的时间都没有。现在才发现自己腿软脚软,十分疲惫。
杜大海赶紧留她吃饭。之前钱淑兰留在姜家的粮食,杜大海应该也换了不少。所以他直接端着白面馒头就出来了。
钱淑兰吃饱喝足之后,付完钱和粮票就要走。
杜大海忙喊住了她,“你等我一下,玉瑛最近吃不下东西,你帮我带碗胡辣汤给她,让她好歹喝一碗,要不然她的身子会垮掉的。”
钱淑兰重重点头应好。
很快,杜大海就端着一个铝制饭盒出来了。担心她骑自行车的时候把汤洒了,杜大海还特地找了两根麻绳把饭盒从左到右,从上至下系了个结。
钱淑兰把饭盒放进前面的车篮子里。骑着自行车就到了水利局。
刚到水利局家属区,钱淑兰就看见玉瑛坐在单身宿舍的门口正在给小蝶梳头发。
明明是周三,这个点小蝶应该是去上学的,可她却在这儿。钱淑兰猜测应该是王守智不放心玉瑛独自在家,担心她想不开,就让小蝶请假在家守着玉瑛。
“玉瑛?”钱淑兰停下自行车,喊了一声。
正在专心致志帮小蝶扎头发的姜玉瑛立刻回过头来,发现居然是钱淑兰,立刻站起来,眼圈直接红了,“干娘,你来了。”
小蝶也站起来,朝钱淑兰奶声奶气地喊了一声,“奶奶”
钱淑兰笑着摸摸她的头,然后搂着姜玉瑛的腰,柔声道,“杜老板让我给你带了点胡辣汤,咱进去热一下。”
两个赶紧搬着凳子进门。
热好之后,钱淑兰给两人一人盛了一碗,然后就没了。
两人都要倒一点出来给钱淑兰,她忙摆手,“不用了,我在杜老板那吃过了。你们喝吧。”
两人只好自己喝了。
喝完之后,小蝶十分勤快地跑去洗碗。姜玉瑛拦着不让,钱淑兰却觉得让孩子干点家务活挺好。这样可以让孩子有责任心。
钱淑兰见小蝶出去了,摸摸她的头发,柔声道,“玉瑛,你受苦了。”
玉瑛满脸苦笑。微红的眼睑里满是斑驳的痕迹,她的黑眼圈特别深,一定是整夜整夜睡不着的缘故。
“你有什么打算?”钱淑兰问。
姜玉瑛神情恍惚,“我也不知道。干娘,我觉得自己好累,我想休息一阵子。”
“那就休息。什么都别想。”她瞅了一眼小五这屋子,发现房间里晾着几件衣服是玉瑛的。估计王守智应该是让玉瑛住在他这里,然后自己跑去跟同事挤集体宿舍的。
姜玉瑛有些为难,“可是我还有工作要做,之前已经请了一个月的假期,再不去上,领导就该对我有意见了。”
钱淑兰想了想道,“我先让你大哥帮你去接几天班。你跟我到乡下休息一阵子。等恢复了精神再回来上班,你看行吗?”
天天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长此以往,玉瑛就算是铁打的身心也会受不了。
姜玉瑛没有多作犹豫,“行!”
这事告一段落之后,钱淑兰又问,“小五呢?”
不知怎么的,听到钱淑兰问王守智,姜玉瑛有点不自在,微微低头,“因为担心我,他一连请了二十多天的假,领导对他很有意见,我跟他说我已经好了,他才下乡了。已经走了差不多五六天了。”
钱淑兰虽然有些好奇玉瑛的反应,可现在这个时机问这个也不合适,暗自算了下日子,“估计他还要十来天才回来呢。我们不等他了,直接回乡下吧。”
因为土地越来越干旱,王守智以前下一次乡只要一周,现在必须半个月才能回来。
钱淑兰带着姜玉瑛和小蝶去范奶奶家,请范奶奶帮忙照看小蝶。
然后钱淑兰又独自一人骑着自行车去城北粮店找陈主任,请他同意让王守仁暂时接替一下姜玉瑛的工作。
这次她提了二十斤的大米上门,陈主任一口答应下来。
钱淑兰有些不放心王守仁,虽然王守仁很听她话,可不代表他也很听别人的话,而且他这人还有点傻呼呼的。
可她也不能总让他干力气活。
得让他多跟外面的人接触,将来他才能进步。这样将来他的胆子才能大一些。
钱淑兰想了一会儿,又补充一句,“我大儿子有点傻,陈主任,请你多多照顾他吧。最好是让他做好售货员的本职工作。”
这个意思就是让王守仁做售货员的工作,哪怕他做得不好,也得让他努力学。别一见他干得不好,就让他去搬货。
陈主任立刻听懂钱淑兰的潜台词。赶紧拍板答应了,“我会好好看着他的。你放心吧。”
然后又侧面请求她,“能不能再帮我联系下粮贩子。”
钱淑兰倒没有一口答应下来,这种掉脑袋的事情,她还是尽量少做一些,“她最近去河北那边了,听说那边干旱已经颗粒无收了。”
陈主任满脸惊讶,结结巴巴地说,“颗。。颗粒无收?”
钱淑兰没想到陈主任居然连这消息也不知道。
细想一下又觉得太正常了,陈主任只是个小县城粮店的主任,又不是粮油局的采购员,他不需要出去联系粮食,自然不可能知道外面的事。
而且这年代的报纸和收音机基本上都是国家的武器,国家让播大丰收,电台的人也没胆子去播大饥|荒,哪怕他饿得腿软脚软,也要振臂高呼亩产万斤,想想还真是讽刺。
陈主任细细琢磨了半天,然后试探着问,“那粮价不会涨了吧?”
肯定是要涨价的,钱淑兰不想让自己暴露出来,所以必须提高价格,她点了下头,理所当然地道,“肯定涨啊。听说河北那边的大米都已经卖到三块钱一斤了。”
陈主任惊诧不已,急得脑门都开始冒汗了,一迭声地道,“那请你帮我联络她吧,可千万别把粮食卖完了。”
瞅着他是真着急,钱淑兰奇了,“你上次刚买了几千斤粮食,你着什么急啊?”
陈主任也是叹气,十分疲惫,“乡下亲戚多。整个生产队都是一个祖宗。我总不能看着乡亲们饿死。上回那点粮食,一家一百斤,分到最后,我家连两百斤也不到。这还有一个多月才收红薯,我这一大家子二十口子,人均一天口粮才三两,这可怎么活呀?我们这粮店这个月底连红薯粉都发不出来了。你说说可怎么整?”他揉着脸,显然也是很绝望。
钱淑兰对他的话倒也没有怀疑。临阳省这边许多生产队都是一个姓的,有的是祖祖辈辈就生活在这里,有的是之前的时候整个家族从外地迁过来的。
陈主任一看就是贫苦出身,从他积极帮侄子找工作就可以看出来,他这人是个热心人,对家族很重视。
只是她也不能冒冒然就冒险。她首先要保证自己的安全。
钱淑兰想了想道,“我会帮你联系一下,你知道的河北离咱们这也挺远,我现在递消息过去,怎么也得要半个月,她才能回来,你等我消息。”
见她肯帮忙,陈主任感激不已,忙道,“好,好,谢谢你了!”
从粮店出来,钱淑兰去范奶奶家接玉瑛,带着她回到了王家村生产大队。
作者有话要说:别锁啦啦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