缥缈峰灵鹫宫,虽地处西北边陲之地,然既名“缥缈峰”,山顶的风景确实不错,逐月站在一处半身悬空的小亭之中,只见白云飘飘,天地一片苍茫。只是站在此处,便是女儿身,竟也有种天地宽广,人生如白驹过隙之感。
“这般好的风景,可惜随云看不见了。”逐月暗替原随云惋惜了下,就听见亭下婢女小鱼的唤声,她才起身下了小亭。
小鱼行了礼笑道:“花姑娘,我们姥姥请你去正殿相见呢。”
逐月笑道:“我瞧着你们都特别尊敬你们姥姥呢,她定是个极为慈爱的老人。一会儿我拜见她,可有避讳的之处吗?”
听了这话,小鱼的神色有点儿奇怪,带笑地看了眼逐月,才道:“我们姥姥对女子,尤其是受过苦难的女子最是怜惜慈爱,我们这灵鹫宫里的数百女子,俱都受了姥姥的恩惠才得活命,当然对姥姥又敬又爱啦。至于避讳,姑娘见了姥姥,实话实说就了。姥姥年近百岁,学究天人,什么假话都瞒不过姥姥的。”
逐月立刻脑补出一个白发苍苍,对女子慈爱,对男子辣手无情的老妇形象,还暗猜这位灵鹫宫的姥姥是不是年轻的时候被男人伤害过,故而这才痛恨男子而怜惜受过苦难的女子、
不多时,便到了主殿,小鱼领路到此就停步了,逐月便自己走了进去,殿中却只有主坐上的十来岁的女童,那女童长相可爱,却偏偏装作大人的威严赫赫的样子。逐月左右看了下,不见老妇人,便笑道:“小妹妹,姥姥还没来吗?不知她何时到呢?”
那女童正是天山童姥,她嘿嘿一笑,声音苍老,“我便是你要拜见的姥姥,小女娃儿,还不快上前来!”
逐月微微一愣,打量了童姥一眼,微露惊疑之色后,上前跪拜了道:“小女花逐月见过姥姥。”
童姥盯着逐月未曾错过她脸上的丝毫表情,见她并未露出惊疑恐惧之色,满意道:“逐月么?好,过来坐。”等逐月坐在她右手边的小石凳上,才道:“我听侍梅和侍兰说,你的经历神奇,不是此世间之人,说过姥姥我听听。”
逐月见童姥相信自己的话,并不觉得她这外形女童内里却是近百岁的老妪有什么可怖之处,反觉得她很是可爱,便从她五岁时偶然落入与自家截然不同之地说起,一直说到她落到此间被缥缈峰的弟子所救。末了她有些发愁道:“我来了这儿等了三天不见随云,不知他是还在桃花岛还是落入其他时空去了。我真担心他呢……”
童姥看逐月谈及原随云时含情带笑又担心的样子,不觉想起了她年轻时钟情师弟的那些时光,神色更加温和了。可一想到无崖子最后选择了李秋水那个贱人在一起,她就满心的恨意。冷哼一声,童姥斜眼看向逐月道:“你那个原随云想必也是少年才俊,武功好家世也好,如今双眼康复了,身边又怎么少得了爱慕的女子呢?指不定没几天就将你忘记了。”
逐月摇头瞪了童姥一眼,自信说道:“随云才不是这样的人呢,他现在一定在四处找我的。”
童姥却道:“你个小丫头涉世未深,不知世上男子的劣性最是贪花好色,负心薄情。你那个原随云又岂能是例外?你还傻乎乎的与他驱除火毒弄得武功也没了。幸好命大遇到了我灵鹫宫弟子,不然死在荒郊野外都是运气好了。”
童姥语音一顿,又道:“好了,说回正事,你五岁被你师父师娘捡到之时,你师父年约四十?等到你和原随云一道再入那方时空时,却是约百年之后,这么说还是会两次掉入同一时空,不过早晚却难确定了……”
逐月点头,好奇地看着童姥道:“姥姥可是想到了什么?我自己也想了想,每次突然出现在另一个时空,仿佛都是注定一般,都是有所收获的。就是不知此次来此又会有什么机遇呢?”
童姥看了看逐月,便是她也有些嫉妒这小姑娘的好命,道:“也许你此次来此是为了遇见姥姥我呢。手拿来,姥姥就做做好事替你瞧瞧,运功替人疗伤驱毒却弄得自己武功暂失的功夫,多半是半桶水的功夫。”
逐月依言伸出手,见童姥替自己把脉,随即感受到一股炽热的真气沿着童姥的指尖进入体内,四处流动之后汇入丹田之中。她感觉自己好像被一股暖流给包围了一般。
“姥姥当真厉害。随云也输真气与我疏通经脉,可感觉都没有姥姥这般让人舒畅呢。”逐月眨了眨眼笑道。
“姥姥是什么人?那个什么原随云如何与姥姥相比?”童姥自傲说道,配上她那女童的面孔,莫名地喜感。“你能遇上姥姥那真是你这小娃娃的好运道,你之所以暂时没了武功,乃是因为那什么指驱毒时榨干了你全部的内力不止,还将蕴藏在奇经八脉的气力全部用了,经脉和丹田都受了损伤。姥姥就好事做到底,帮你这娃娃将经脉和丹田都修复好。你就想像怎么谢谢姥姥吧。”
逐月谢过了童姥,当真托腮想了片刻,却没想出合适的,只得实话说道:“我真想不到拿什么来谢姥姥呢。姥姥的武功只怕天下无人能及,又是这灵鹫宫的主人,奇珍异宝大约也不缺的……还是姥姥您自己说说,你看我能为您做什么好啦。”
童姥哈哈一笑,片刻后才正色盯着逐月一字一顿地道:“你离开此间世界时,带着姥姥我一道!”
逐月顿时愣住了,她惊奇地道:“可是什么时候离开我也不知,离开此间再去往哪里我也不知,姥姥岂不是要成天地和我在一起?”
她又歪头稍微靠近了些童姥低声说道:“姥姥你是不是想去见什么人啊?可是一个人怎么能在同一地方同一时候里遇见另一个自己呢?你看,就算是师父那儿,我也从未看见过我自己啊!”
童姥还真未想到这一点,她神色变幻不定,片刻后才有些失落地喟叹了一声,“你说得有道理,一个人不可能在同一时空里遇见另一个自己的。姥姥活了近百岁,竟还是放不下……无崖子,李秋水……”也不知她想到了什么,神色一会儿甜蜜一会儿狰狞,逐月就是看着都替她难受了。
“姥姥,不如将你想见的人和遗憾告知与我呀。指不定哪天我就落到了姥姥您年轻的时候,到时候我定想法子替你弥补遗憾。您看可好呢?”
童姥自绝望的爱恋与刻骨铭心的仇恨中回过神,看回逐月,看出她眼里的关切是发自内心的,并无半分做假。冷硬的心肠竟有些触动了,想到这女娃娃说起原随云时的神态,她突然想将那些藏在心间七十多年的爱恨情仇说一说了。
“你可知道,我本不是天生这幅女童模样的?之所以终此一生不能长大,还得从姥姥我六岁起修炼得一门功夫——八荒**唯我独尊功说起……”
童姥嘶哑苍老的声音说着数十年前的往事,逐月只听着也觉得跌宕起伏,惊心动魄。听她说二十六岁那年本可将大损的手少阳三焦经脉复原,然后与常人一般长大,可经李秋水背后大声恐吓而走火入魔,从此永远都是女童的模样和身材后,也不禁气恨万分,“这个李秋水真是恶毒!她若是故意的,那真是死不足惜啦。姥姥,你后来可有杀了这李秋水报仇”
童姥满身恨意摇了摇头,道:“李秋水这贱人是我师妹,师父逍遥子传我们的功夫虽不尽相同,但都是逍遥派至上的武学,我杀不了她。更别提,师弟无崖子竟也护着李秋水这贱人!我永远长不大,哪怕心中喜欢无崖子师弟,他也半分没看在眼里,反和李秋水那贱人走到了一起。我与李秋水仇怨难解,争斗不止,但是突然有一天,无崖子和李秋水都不见了。我四处寻找终没有找到,直到二十年后,我才听说李秋水做了西夏国国主的妃子,便偷偷潜入西夏皇宫之中,毁了这贱人的容貌……”
逐月看着明明年过九十却女童模样的童姥,心里不由得生出一股同情来,难怪童姥这么憎恨男人,无崖子长得最好,但若非是他,怎么弄得童姥一生惨痛?逐月不由得伸出手抱住了童姥,“姥姥你一人杀不了李秋水,我帮你想法子!我师父精通奇门异术,我也学到了一点儿,我还跟着毒仙王难姑姐姐学了点毒术,到时候帮你报仇。”
多少年了,哪怕灵鹫宫所有人都敬她若神明,却从不曾被人如此亲近过、拥抱过的童姥,在逐月的怀中先是僵硬,再听得逐月的话,竟是放松下来,任由温热将自己包围,好一会儿才推开逐月,点了点她的额头高傲道:“哼,小娃娃将姥姥我当做孩子了么?李秋水那贱人,我自会收拾的。哪里用得着小娃娃你帮忙?好啦,你先回去歇息吧。明日起我就帮你运功疗伤,不出七日你的武功就该回来了。”
逐月笑着应了,离去前却突然回头眨了眨眼道:“姥姥您不用不好意思的,早些杀了李秋水报仇,姥姥你也快活些呀!”
童姥看着跑远的逐月,慢慢地笑出声了,却是多年未有过的轻快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