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位夫人心知肚明,奈何谁也不是活菩萨,彼此眼神交换,嘴边嫣然一笑,算是达成了一致意见。
只赵夫人,徐徐上前两步对玉琳琅道:“玉小姐,您若是不嫌弃,可将这白玉镯子交与金玉满堂,我那有工匠可将这镯子修好,虽未必能完璧归赵,也能恢复十之五六……”
“当真?”玉琳琅眼前一亮。
“金玉满堂的手艺堪称本朝数一数二!”那氏笑道,“二小姐尽可放一百二十个心!”
那氏挺着肚子,笑起来格外温婉,言语里却是愧疚万分:“原是邀你来参加赏花会,却不想让你遇见这等不开心的事。你方才说的话,教我想起了我那会小的时候,让人欺负了,只一声不吭……唉……不论怎么修那镯子到底再不能完满……”言语里是真真切切的惋惜。
玉琳琅只摇头说自个儿不孝,没能保全父母遗物,那氏捏了捏她的掌心,当着众人的面,她从手腕上褪下一块玉镯,瞧着倒与玉琳琅的白玉镯子成色相当,牵起玉琳琅的手就要戴上,玉琳琅赶忙推辞道:“这我不能要!”
“收下吧。”那氏笑道:“这镯子原本就是一对儿,一块在我这,还有一块在月儿那,现下我把这块送你,一是当作赔罪,二只当给你下的定钱。你与月儿年纪相当,得空可得来陪陪月儿,也好好教教她这‘背后投壶’的技艺……”声音压下去,带了几分戏谑,“等我生完了,你也来教教我,可好!”
玉琳琅怔了怔,那邙月见状,搂着玉琳琅道:“你可收下吧,不收就是嫌弃我和姐姐笨,怕咱们学不会是不是!”
“少奶奶我倒不怕,那小姐你就……”玉琳琅适时住了声,那邙月回过神来,伸了手要挠她痒痒,玉琳琅赶忙避开。
两人闹作一团,余下众人却面面相觑,那君夫人更是与身旁婆子对视一眼,婆子道:“夫人,林家少奶奶这是要替二小姐撑腰?”
君夫人面色凝重:众人都不傻,林家少奶奶这一手,隐约要收玉琳琅做义妹的意思。林家树大根深,家大业大,怎么好端端的,竟要护着玉琳琅这么个没根没底的孤女?
莫不是……她偏过头去,不由好生打量起玉琳琅来。
就在君夫人望向玉琳琅的时候,玉琳琅恰巧也看向她,两人视线隔空交错,君夫人怔了怔,半晌,才听见身边的婆子低声唤她:“夫人?”
她“嗯”了一声,瞧见其他的夫人们都盯着她,像是要在她脸上瞧出端倪来。她这才发现自己方才似乎有点失态,哑然了片刻,脸上又挂上笑意,不动声色的掩饰方才的尴尬,歪了头问身边人:“头疼的老毛病又犯了,方才您对我说什么?”
“头疼可不是什么小毛病,可要记得看大夫,彻底根治了才行。”赵夫人笑笑,压低了声音说:“也没啥,就是看林家少奶奶很是喜欢琳琅小姐,我也替她高兴。这孩子,可怜呐!”
“可不是。”君夫人漫不经心的接过话头。
那一厢玉琳琅被一群小姑娘簇拥在一块往花园里走去,似乎方才一切都没发生过,姑娘们转眼就忘了玉寰、玉蘅带来的不愉快,只记得玉琳琅那超高的投壶技艺,这会全围着她,好奇的询问着。
君夫人收回眼角的余光,用心底里的冷笑掩饰心里一闪而过的不安:这妮子病了一场,脸上清瘦了许多,可是眼神却和从前不一样了。
从前看见她,总是怯懦的,瑟瑟缩缩地生怕说错一句话,做错一件事,连站着呼吸都带着局促。可就在方才的对视,她敏感地察觉大玉琳琅的变化,玉琳琅竟然就这么大剌剌地看着她,眼里没有敬意,却有说不清道不清的厌恶。
厌恶?君夫人哑然失笑,怎么可能。该有厌恶情绪的,是她才对。
一个死了爹又死了娘的丫头,家里还带着个小的,这些年若不是她帮衬着,这小的还不知道能不能活的下来。即便从前她是天上的云雀,如今也落到了土里,可她的君笑将来却是要当状元的,她哪儿配得上?
身后是若无似无的灼热目光,玉琳琅只当是没察觉,带着笑意一一回应那些小姐们的问题,也不知打哪儿突然传来一阵喝彩声,声音响彻天际。
那邙月咦了一声,正想让丫鬟去探探发生了什么,前头来了小厮对林夫人道:“少爷说,爷儿们在林子里骑马射箭,谁也不服气谁,方才下了赌局,说要比一场,问夫人小姐们可要看看,正好解解闷。”
“有热闹我肯定要凑的!”那邙月先跳了起来。
那氏无可奈何里又带着丝宠溺地望着她,对旁人道:“我这妹子呀都叫我宠坏了。”一壁柔声道:“去看吧,小心些。”一壁招呼着众夫人小姐一块去看。
玉琳琅原本对这些就意兴阑珊,又不好拂了众人的好兴致,只好随波逐流,跟在众人后头,慢慢前行。正走着,一抹淡粉色凑近她,她一抬头,看到赵鲤儿那张灿烂的笑脸,眼里带着抹狡黠低声道:“爷儿们骑马射箭有啥好看的。姐姐是不是也不想去看?”
她那模样着实可爱,让玉琳琅冷俊不禁,顺着她的话点了点头,她眼睛一亮,又低声道:“那咱们不去了,我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不等玉琳琅反应过来,她就突然“哎呦”了一声,对赵夫人道:“娘,我的耳环不知道掉哪儿去了!”
“怎么如此不小心?”赵夫人责备道。赵鲤儿吧嗒双眼,道:“许是落在方才那儿了。娘,我想让琳琅姐姐陪我回去找找行么?”
“你……”赵夫人一瞬间明白过来,看看玉琳琅,玉琳琅赶忙道:“恰好我也落了手帕在那儿,也要回去取。”
赵夫人笑道又好气又好笑道:“那就有劳玉小姐了。”
赵鲤儿先是还是规行矩步地跟着玉琳琅走,等过了抄手游廊的拐角,再看不到众人时,她才长吁了一口气,兀自欢呼了一声道:“可算舒坦了。这些夫人啊小姐们真是太累了,整日里皮笑肉不笑,说句话得拐三道弯,我听着都觉得累得慌。”
玉琳琅笑道:“那你现在有什么话要对我说的么?”
打从前头开始,这只小鲤鱼的视线就一直随着她,几次想对她说话又被旁人岔走了,她哀怨的小眼神玉琳琅都瞧见了。
赵鲤儿尴尬的笑笑,对玉琳琅道:“是有那么几句话要对姐姐说。一则,是我方才没能及时站出来,看着姐姐受不白之冤而不帮忙,我越想越觉得有愧疚……”
她眸子垂下来,嘴角也耷拉下去,眼里是实打实的歉意。
玉琳琅心里一暖,自古落井下石的多,雪中送炭的少,她那会虽没站出来,最后到底说出了真相,忙道:“你我二人素不相识,最后你肯帮我说话,我已很是感激。再者,你还要帮我修镯子呢,我还得谢谢你。”
“姐姐不怪我就好。”赵鲤儿赶忙道,“从前咱们不相识,往后咱们就是朋友拉!”
玉琳琅莞尔一笑,赵鲤儿又道:“这另外一件事呢,嘿嘿……”不好意思的挠挠头道:“我想让姐姐教我投壶!”玉琳琅一怔,赵鲤儿赶忙道:“方才那么多人,我没好细问。姐姐不晓得,我家也有两个堂姐,投壶技艺可好了,每回都逼着我跟他们玩儿,每次玩儿我都输……嗨呀,可气人了!还有我那子安表哥总嘲笑我矮,我……”
她站着跺跺脚,嘴角鼓起来。玉琳琅忍不住笑出声来,正想答应他,身后突然传来一声男声:“娇娇……”
玉琳琅浑身打了个冷战,偏了身,就见君笑站在不远的树下,满脸都是焦灼,许是寻了她有一会,额头上还冒着汗珠。
玉琳琅不由自主的皱了眉头,赵鲤儿皱了皱眉头,低声问他:“听旁人说起,他就是姐姐的未婚夫么?”
“嗯。”玉琳琅低声应着。赵鲤儿不屑道:“我倒觉得他配不上姐姐。我虽年纪小,可我打小也是跟在我表哥的,上山打鸟、下海捞鱼,逛园子听大戏,好歹看了不少东西。我表哥说过,男人若是喜欢一个女人,就得无条件信任她,保护她,不教她受半点委屈,否则都算不上男人。可是方才这位君公子见你落难,既不能替你说话,也护不住你,被他老娘说上几句,扔下你就跑,这等行径……哼。”
那声音不大不小,软软糯糯的,却是藏了刀的。
君笑站在一旁佯装听不见都不行。看她小小年纪,只得暗暗劝自己不要与小姑娘计较,这厢里沉了脸对玉琳琅道:“娇娇,我有话要同你说。”
赵鲤儿瞧了一眼玉琳琅,撇撇嘴道:“我在前头等姐姐。”与君笑擦肩而过时,又好生打量了他两眼,轻嗤了一声。
君笑心中恼她,抬眼看玉琳琅,见她冷着脸站着,再不复从前见他时含羞带怯的模样,不由深叹了口气,低声道:“方才那事儿,我是信你的。”
他等了一会,见玉琳琅仍旧是方才那冷漠的样子,不由有些着恼,略抬了声音道:“娇娇,你从今往后就要拿我当陌路人了么?你知道你这不冷不热的模样教我多难熬!”
说着话,竟是抬了拳头往树上砸,玉琳琅这才抬了眼正视他,一时倒是怔住了:一贯风光霁月如他,此刻眼里竟是货真价实的焦灼。
上一世她何尝见过他如此失态,在他跟前,她一直都是仰望的姿态,在他心里怕也早就笃定她离不开他……
“那日我去看你,你就是这样不冷不热的看着我。我就晓得我做错了。后来我一打听,才晓得前些日子你遭了多大的罪,我竟这样后知后觉,是我没保护好你,我对不住你!可是娇娇你也要听听我的解释……那日我说写了书信,我确然写了,是小四将那书信弄丢,回了府里我就狠狠地罚了他。是我对你的关心不够,可我也是想着好好准备会试,等我金榜题名,我就……”
君笑急急说着,眼睛却一直看着玉琳琅。先前她还有所动容,待他说道“金榜题名”几个字时,她的脸色忽而一沉,君笑顿了顿,这才继续道:“我也是为了咱们俩的将来。娇娇,你恼我气我我都能理解,可是你就这样不理我,我心里着实难受,我……我觉得冤枉。”
声音沉下去,是真情实意的懊恼。
一阵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玉琳琅略低了头看地上的光影婆娑,竟有些恍惚。忽而又是一阵惊雷响起,她心头一跳,眼前忽而冒出君笑的一只手,将要碰到她的衣袖时,她下意识退后了一步。
君笑眼里的错愕一闪而过,她望着他,一字一句道:“君笑,我要退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