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允堂果真商业奇才,当初他拍着胸脯说能把生意做好,一点都不带虚的。自从他当了大掌柜,三家铺子打理的井井有条。当初他在外头闯荡,天南地北,都有他的朋友,落下的人脉现下都有了大用处。
期间倒也遇见不少难处,每每都是逢凶化吉,
这不到一年时间,玉琳琅三家店铺已然在建州城站住了脚,甚至比在玉兆祥手上,做得还要好上数倍。
玉琳琅撕开信,刚看了开头,就对玉小满道:“周大哥说,下个月就是优贡生考选,问你是否有意参加。”
玉小满拿着鱼竿顿了顿,方才满不在乎答道:“上个月你不也问过我这个问题。若是考上了优贡,就得上京师,入国子监……你们都在建州,独独我一人上京,你也舍得!上哪儿都是求学,我留在建州,也未必考不了状元!”
“瞧你说的,好像你要去考,就一定能选上似的……”
玉琳琅挠了挠玉小满的头道:“到底是个机会,你先准备着。若是考上了……”
“若是考上了,你陪我上京?”玉小满眼睛一亮。
玉琳琅抿了抿唇,道:“等你考上了。”
给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玉小满总觉得玉琳琅似乎很是抵触京师,但想想玉琳琅这辈子从未踏进京师,按理没有理由厌恶,疑惑地看了她两眼。
玉琳琅继续看信,眼睛落到最后,眉间却是紧蹙,隐隐觉得不对。
“怎么了?”玉小满探头想去看信,玉琳琅却收了起来,道:“没怎么,周大哥在心里夸你,那话不能给你看,怕你骄傲自满!”
“切……”玉小满撇撇嘴,肚子里却咕嘟咕嘟叫着,章含之闻声笑道:“祖母煮了你爱吃的南瓜饭,白鳞鱼炒茄子,梅干菜扣肉……”
“别说了别说了,我口水都要流出来了!咱们赶紧回去吧!”玉小满起身要走,见玉琳琅慢慢腾腾的,夺了她的草帽就跑。
玉琳琅“哎”了一声,捏着信跟在后头慢慢走着,心里头却像是落了块大石头,怎么都不舒服。
自从那天开张周子安送了封信来,每逢初一十五,玉琳琅都能收到周子安的信。若是换做旁人,玉琳琅也要以为周子安这是看上了自己。可是周子安的信里,甚少提及自己的事,大多的都是在说京里的趣事,偶尔提及宋元征的日常。
玉琳琅每每也回信,也是说的自己的日常。这一年以来,玉琳琅都快熟悉了周子安的字。
可是这一回,来信的字体却变了。信里,周子安说“数日之前,不慎伤及右手”,这封信是换了左手写的……
饭桌上,章老太爷正在夸奖玉小满,说他小小年纪就是秀才,怎的章含之就不是这块料,两人也不知道说到了什么,玉琳琅回神时,恰好听到玉小满对章老太爷笑道:“这每个人写文章就和人说话一样,有人说话声音大,有些说话声音小,有人说话粗俗,有人说话文雅。写字也是一样的,所以有句话说,见字如面、见信如唔,也是有道理的……”
玉琳琅愣了片刻,饭都没吃完,就回了屋。
桌子上堆着好些本她带来消遣时间的书,她小心翼翼地打开《天工开物》,略略翻了两页,整个人如遭雷劈一般愣住——那书某个人曾经看过,还给做了批注。那字体,分明同那信上字体一模一样。
再想想一年以前他收到的周子安的第一封信,那字体如何她已经记不得了,可是写信的风格却是不会变的。除开第一封,后来的信件似乎都过于正经,正经地不像是周子安写的。
包括她手头这封。
翌日晌午,玉小满在外头垂钓半日,惊讶发现,玉琳琅不见了。
“姐姐呢?”玉小满问章含之。
章含之挠挠头道:“小姐一早说有急事,先回县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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祥和米铺。
玉允堂款款起身,邀了人落座后,方才笑盈盈问道:“听说欧阳老板昨日才从京中回来,京城花花之地,不知道可发生了什么趣事?快与我这乡下人说说!”
欧阳献世呷了一口茶,笑道:“玉掌柜过谦了。当年在京城时,我还要仰仗玉掌柜吃饭的,现在在这建州城里,生意也是红红火火,怎么能叫乡下人。”
“离开京城许久,倒是想念翠红楼的那些美娇娘!”
玉允堂挤挤眉眼,两人完成了眼神的交流,心领神会后,欧阳献世哈哈大笑,立时少了些拘谨。
“翠红楼近来又多了个花魁,还是从异域来的舞娘,腰肢儿软的,那叫,啧啧啧……”两人说了些男人间方才领悟的话题,玉允堂想小心地看了一眼屏风后头,换了话头道:“都说咱们会玩儿,比起京里头那些少爷,咱们都是小巫见大巫!我那会还在翠红楼里遇见过周子安周公子……”
“那可是!论风流浪荡谁能比得上周公子!”欧阳献世拍着大腿,道,“我回来那天,周公子又新纳了房姨太太,听说是一等一的美人!算上这个,都第十个了!”
“都第十个了?”玉允堂叹道,“这身子也能吃得消啊!不过,我怎么听说周公子前些日子伤了右手?有伤在身,怎么消得美人恩哦!”
“受伤?”欧阳献世摇头道:“你打哪儿听来的?他好得很呢!他那姨太太就是同旁人蹴鞠时他瞧上的,立时就讨了回家。我见他时,他正是满面春风!”
“那可是我听岔了……”玉允堂偷偷看屏风,后头有人影微微一动,他打了哈哈道:“应当是听错了。”
欧阳献世又呷了口茶,“唔”了一声,道:“我倒想起来,祥茗茶行的匾额还是左相大人亲手提的吧?前些时候左相大人又被人刺杀,似乎听说受了些伤,那刺客到现在都没抓着呢!”
“伤得重么?”玉允堂赶忙问道。
欧阳献世摇头道:“这就不晓得了,应当伤得不重,左相大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全天下人都盯着呢,若是受了重伤,这朝里都要乱起来!只不过,左相府一直不太平,每个月都有那么几个宵小想要对左相下手……对了,您这是打算在京师开分号?怎么打听起这些来了?”
“没影子的事儿!就是瞎打听。”玉允堂笑笑,欧阳献世意味深长道,“如果有这个打算一定要告诉我!有什么好生意,可千万别忘了我!”
“那是自然!”玉允堂满口应下,闲聊了两句后把欧阳献世送出了门,转到屏风后头一看,玉琳琅倚靠在床边正在出神。
大概是听见脚步声,玉琳琅回过头来,递给玉允堂一个包裹和一封信,叮嘱道:“给周公子的。”
“如常么?”
“如常。”
玉允堂斟酌了片刻,道:“二妹妹,你若是着急,我可以让人快马将这些东西送到京里……”
“不必了。”玉琳琅眸子低低垂着,道:“如常。”
“好,”玉允堂答应着,正要退出去,玉琳琅喊住他,道:“九哥,先前你不是劝我上京师开分号么?”
玉允堂欣喜地抬起头来,屋中的博山炉里升腾起袅袅烟气,玉琳琅的脸笼在后头,笼不住她水盈盈的双眸。
“我想好好考虑考虑,九哥,你帮我。”
“好!”
等玉允堂退出门外,玉琳琅方才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
那封信整日被玉琳琅在手里摸索,信封都起了些毛边,里头装得沉甸甸的东西,玉琳琅整日摩挲着它的形状,大体也猜到里头大概是块玉佩。
玉琳琅从袖笼中捏出另外一块玉佩来,上头刻着歪歪扭扭的“正”字,玉琳琅把两件东西放在一块,偏着头愣怔出神。
屋外噼里啪啦响起一阵鞭炮声,把玉琳琅吓了一大跳,出门问道:“天香,外头这是做什么这么热闹?”
“没什么。”天香撇撇嘴,不肯回答。
玉琳琅索性自己走到街外去,只见街头的“君茗茶行”门口挤满了人。
天香拦在玉琳琅跟前道:“小姐看这个作什么!君家就是穷嘚瑟,考了状元时就摆了七天流水席,这不过是娶了个新媳妇儿,又要摆七天七夜,钱多烧的!”
“不过娶了新媳妇儿?”玉允堂听见了,拿手敲了敲天香的额头,笑道:“你这小丫头懂什么!那可不止是新媳妇儿!更是毅勇侯的掌上明珠、大周第一美人、安霜郡主!这三个名头,随便哪一个,都可以让君家放一辈子鞭炮了!”
“名头再多,也不过是两只手一双腿,两只眼睛一张嘴,也不能再多了去!有什么稀奇!什么大周第一美人,也不知道是谁封的!在我眼里,我家小姐还是天下第一美人呢!”
天香不屑的撇嘴,拉着玉琳琅道:“小姐,别看,咱们回屋去!你昨日着了风寒,更不要在街头吹风!”
玉琳琅笑着点点天香的脑袋,在人群里,看到两个熟悉的身影——玉寰就陪在君夫人身边,像是一个乖巧的木偶人,带着得体的笑容。
天香瞧见了,往玉寰的方向努了努嘴巴,冷冷“切”了一声,斜下里窜进个人,挽着玉琳琅的手道:“有时候我也挺佩服她的,孙氏会买凶杀人,君夫人也当逃不了干系,君夫人一口否认也就算了,可咱们都心知肚明。结果出了事情,玉寰二话不说把玉蘅哄着进京当了人家的小妾,自个儿还能安安心心待在君夫人身边当犬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