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几天有地痞流氓上门闹事,再往前几天,有人拿着在旁人家买的赝品紫檀串子上门,非说是十里香风的东西,凡此种种,不胜枚举。
虽说算不得什么大事,李长福处理的也很好,可是新店开张,频繁遇上这些事情也委实让人心中不痛快。
李长福在京里多年颇有些人脉,辗转找了些人才查到,那些混子都是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故意难为玉琳琅的。
玉琳琅出来乍到,搭手算算这整个京师,认识的人统共那么几个,结仇的更是少之又少。想来,她前脚刚走,玉寰就把信送到了忠勇侯府里玉衡手上了吧。
玉琳琅看了门口那白布盖上的尸首,愣愣出神了好一会。周明在一旁道:“小姐,小的还是先将那位少爷先移出去吧?”
玉琳琅摆摆手道;“无妨。”
她是死过一回的人,怕什么尸首。再说了,当年时疫爆发,满地尸殍,她也不是没见过。
说起来,死人哪里比得上活人可怕。
玉琳琅目光凉凉地移开,慢慢望向撞墙到一半不成,仿佛受到惊吓的张夫人。
看了好一会,她才叹了口气道:“您是张夫人吧?”
张夫人连忙抬头,玉琳琅对左右道;“将张夫人和这位少奶奶扶起来吧。”
张家少奶奶倏然抬头,脸上泪痕未干,眼眶深深的凹陷下去,眼底一片青影。战战兢兢地看了一眼张夫人。张夫人微微蹙着眉头,几不可见地扫了张家少奶奶一眼,张家少奶奶复又低下头,掐着帕子低声啜泣着。
玉琳琅道:“地上冰凉,少奶奶这般悲恸动情,只怕对腹中的胎儿不利。你就算不为死去的张少爷着想,也该为肚子里的孩儿好生保护自己……”
张家少奶奶身形微动,玉琳琅打了个眼色,左右婆子上前扶住她,她半推半就也就坐在了椅子上。张家夫人却是个倔脾气,仍旧歪在地上,咬牙切齿道:“你就是十里香风的东家?我早就听说女东家岁数不大,不想竟这般心狠手辣,我儿子就是因着吃了你家的香丸,方才没了一条小命!你赔我,你赔我儿子!”
“张夫人别急,”玉琳琅不急不闹,对张夫人道,“等人来齐了,我自会给夫人一个交代。”
“等人?等什么人?”张夫人捏着帕子愣了愣。
玉琳琅笑道:“且等一会就知道了。”
“你莫要耍什么花样!”张夫人蹙着眉头。玉琳琅笑道;“夫人怕什么,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我总不能对你做什么。再者说,这一屋子都是夫人带来的人,您这阵仗,只怕半条街的人都瞧着呢!”
“那倒是!”随行而来的一中年男子低声道;“咱们这么多人呢,难不成还怕她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
“可不是。”玉琳琅嘴边含笑,又让旁人搬来几张凳子,送上茶水,也不管堂中那些人肯不肯坐下,只摆在旁边。场中原本是吵吵闹闹的场面,那几个领头的男人一是看玉琳琅是个娇小姐,而是看她气定神闲,一群人顿时张不开口闹,却又碍着张夫人的面子,不肯坐下。
仍旧是方才那中年男子,上前对玉琳琅道;“这位小姐,我知道您开门做生意不容易,瞧您这样子,也必定不是故意害人之人。只是我这小外甥,的确是吃了您家的药后暴毙而亡,我妹子夫君早逝,只有我外甥这么一个独苗,如今他也走了,我妹子的日子也要过不下去……该赔钱,该如何,您也要拿个主意才好。总不能你们害死了人,却什么都不管?”
中年男子脸色黝黑,看着是个庄稼汉子的样子,长相憨厚,说话倒也客气。
玉琳琅面色稍霁,温言对中年男子道:“这位舅老爷,小女有一事不明,想问问你?”
中年男子恭敬道;“小姐且问。”
玉琳琅点头,“听说张家少爷是昨儿个夜里亥时吃药后暴毙而亡,怎么张家夫人昨儿个晚上不来与我算账?既然笃定是被人害死的,怎么昨儿个不去报官?”
“这……”中年男子一思量,支吾道:“兴许是我妹子悲痛难当,一时没想那么多。”
“好。”玉琳琅又道:“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张家夫人还能忍者悲恸为少爷穿上寿衣,隔了差不多九个时辰方才抬了人到我这儿来,口口声声说要讨个公道……这是舅老爷出的主意?”
两句话就让中年男子语窒,他低头思量了许久,不解地问张夫人:“妹妹,这是为何?”
“哥哥别听她胡说八道!”张夫人面色大变,还要开口说话,堂中鱼贯进来许多官差。
玉琳琅扫视一眼,只见张夫人面色大变,就是张少奶奶也有些不安得直起身子。
李长福熟稔得上前行了礼,对领头的官差道:“叶捕头,又要麻烦您跑一趟。”偏了身子介绍玉琳琅道:“这是玉小姐,十里香风的东家。”
玉琳琅上前行礼,这才对叶捕头道;“劳烦叶捕头跑一趟,实在是出了人命官司,天大的冤屈扣下来,小女一两句话洗不清。”
叶捕头进门时就见到那地上的尸首,扭头一看张夫人,吃了一惊道:“张夫人怎么会在这里。”
张夫人面色刹那间变得苍白。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竟然一句话都与她都多说,一刻都不与她纠缠,甚至不害怕自己会背上人命官司,直愣愣就报了官,更想不到,会在这个场合遇上叶捕头这么个老相识。
事已至此,没有退路。张夫人想起那人的承诺,狠心捏着自己,哭道:“叶捕头你来得正好,我儿子让这家店给害没了!你要为我寡妇寡母做主啊!”
她还要嚎啕,玉琳琅一把拦在她跟前,让李长福将方才张夫人在店中哭诉一五一十告知于他,陈述过程条理分明,没有多余的缀词,末了问张夫人道:“夫人,刚刚李掌柜所说,是不是就是你方才所说?可有偏差?”
张夫人没人截住了话头。愣了愣,不甘心点点头道:“没错。”
“那就好!”玉琳琅点点头,让身边人将一应东西呈上,先是送上一本账册。
“这是?”李捕头愣了下。
玉琳琅道:“这是十里香风售出货物的清单。因为店中所售物品多为香料,昂贵且数量较少。我早些时候就要求李掌柜,每日售出的东西一定要登记在册,买主、购买日期、分量、价格均有严格的记载,一些特殊的香料及用法,还会详细告知注意事项。”
玉琳琅下意识看了一眼张夫人,张夫人低着头看不见表情,腿部却在微微颤抖。
玉琳琅继续道:“这苏合香丸因着药材难寻,又是十里香风独家的配方,自开张以来,十里香风统共售出了十瓶,一瓶八颗,每一瓶去向登记在册上,却没有一瓶是卖给张夫人的,不知道张夫人这药,是从哪儿来的,又或是……是谁赠药?”
“是,是……”张夫人绞着帕子。
玉琳琅打断她,道:“至于是谁,张夫人不必对我说。那一瓶药八颗,张夫人既然得了一颗,剩下的自然在赠与你的人手上,叶捕头只需问清楚,并且将那人手上其余的香丸拿去验明,自然知道我这香丸是不是有问题!”
“你这话不对!”张夫人昂着头道:“不管药有没有问题,总归是人吃了你的东西才没了的!你就得赔我儿子!”
“你这话我听着……”玉琳琅被气笑了,“这人活着,每日里吃喝拉撒,您怎么就笃定是我香丸的问题。您要这么说的话,您不分青红皂白就把过世的人拉到我店里寻我晦气,我的客人被您吓走了大半,生意也做不成了,少赚的钱是不是也能赖您,说是您欠我的!李掌柜……”
李长福上前,玉琳琅问到:“咱们每日流水能有多少?”
“一百两至少。”李长福答道。
玉琳琅道:“您看,您耽误我半日,好歹有五十两银子。您再这么一闹,我这大概连着几日都有人怕晦气不来,那我好几百两银子的营收缺口,是不是也都能算您头上!”
“你!”张夫人气得拿手戳玉琳琅,刚要动手,周明一下子拦在跟前。
叶捕头原本没瞧见周明,此刻见了他,当下如醍醐灌顶,清醒无比,“周大人!”
周明冷哼了一声,叶捕头要行礼,被周明一个眼神阻止了。
玉琳琅道:“您想为儿子讨个公道,我想为自己讨个清白,所以您不肯报的官我替您报了!您想要的证据我也给了叶捕头。朗朗乾坤,昭昭盛世,我相信朝廷律法能给我们一个满意的解释!您说,是不是?”
“娘……”一直低声啜泣的张奶奶此刻浑然忘了哭,就连一直以来怯怯不肯望人的眼睛,此刻也是落在张夫人身上,“娘!”
那声音十分悲切,玉琳琅听得脑袋疼,对叶捕头行礼道:“还请叶捕头还我清白!”
隔着帘子,有个不太和谐的声音低低咳嗽了两声,叶捕头没有回头看,也听出帘子那头人的声音,瞬间他的冷汗直流,连连点头道:“要的要的!”
这边招呼着众人将张家老少往官府带,李长福也跟着去了。等人走后,店堂瞬间空了下来。
玉琳琅脸上的笑意一点点凉下来。
“这招釜底抽薪倒是来的高明。”周子安从身后打了帘子走出来,默默地鼓了几下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