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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那小丫鬟说完,楼挽裳拢在袖中的双手不由紧了紧,无奈道:“请侯爷去堂屋稍坐,我随后就到。”
见人已走远,冯嬷嬷上前代替语蓉扶着自家小姐,眼中尽是担忧,轻声问道:“小姐怎会与永乐侯相识?那可是个混世魔王!”
楼挽裳边走边将前几天的事情给她讲了,临了又道:“我原以为不过是孩童稚语,做不得数,没想到还真来了。”说到这里她又想到了那个略有些呆愣的小少年,唇边不自觉地溢出一声轻笑。
冯嬷嬷被小姐的笑意惊了下,想说的话也咽了回去,低下头去只道了句:“小姐仔细脚下。”
既是见外客,楼挽裳这般披头散发定是不妥,语蓉手脚利落地为她梳了个垂鬟分肖髻,头上簪着的一对儿翠蓝蝶花吊穗钗与身上的蓝色百蝶穿花云锦衣裙相映成趣,端庄大方又不失少女的清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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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屋里也烧上了炭炉,比外面暖和许多。
萧盏自觉坐在上座,下人们奉上暖茶和蜜桔,还有点心、瓜子等等。他身边站着的劲装男子见侯爷百无聊赖地嗑瓜子,心下不满,嘟哝道:“这武安伯府的小姐好大的架子,竟让我们爷等了这么久!”
声音传到周围的丫鬟小厮耳中,不禁为小姐捏了一把汗,生怕小侯爷一个不顺心便大发雷霆。没想到萧盏却是抬脚踹了那男子一脚,警告道:“少在爷面前搬弄是非!婉姐姐是爷的救命恩人,就是让爷等上一天一夜,爷也等得。”
“侯爷说得是,属下多嘴了。”那男子拱手赔罪,心下诧异。他虽是刚被调配到侯爷身边护卫,却也知晓他冲动易怒的性子,然而这会儿又如此维护楼氏女,可见是真的感激人家了。
萧盏哼了一声,边嗑瓜子边道:“孙沪啊,我祖父是看在你武艺高强的份上让你来保护我,可不是让你像个老妈子一样啰啰嗦嗦。”
他语气极轻,可孙沪却心中一凛,“属下省得了。”
萧盏满意地点头,不再说了,只是心里也确实有些许急躁,便丢开手里的瓜子,几步走到门口,掀了帘子往外瞧,刚巧看见游廊上款步而来的楼挽裳,心中大喜,雀跃着迎上前去:“婉姐姐!”
少年美如冠玉,眼中是毫不遮掩的炯炯目光,只是身量仅到她肩头,瞧那样子分明就是个孩子,如果真当作弟弟看待也未尝不可。楼挽裳本不怎么愿意的心忽地软了下来,由衷笑道:“我来迟了,阿盏莫怪。”
萧盏听她果真换了亲切的称呼,笑容也愈发灿烂起来,“我虽蠢笨,却也知女子梳洗打扮万分繁琐,况且我又是冒昧前来,怕是搅扰了姐姐,还怎敢怪姐姐来迟?”
冯嬷嬷不似楼挽裳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她在市井之中自是见过永乐侯是如何飞扬跋扈的,真真让人想不到他还有这样的一面。她在一旁看到了小侯爷巧嘴卖乖的这幕,心中大惑,莫非这世上真有人能伪装地如此之好么?而且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如果是真的,那未免太可怖了些,她得找机会好好劝劝小姐。
萧盏怕楼挽裳冻到,步子走得极快,亲自为她打了门帘,若不是顾及着男女有别,他都想帮她解下斗篷。他第一眼将她看作是仙子,如今看她更是觉得哪里都好,好似浑身都发着光芒一般。
许是眼中的孺慕之情太过明显,楼挽裳微微窘迫,侧着身子问他:“你今日又是骑马来的?”见他点头,便道:“雨后地面湿滑,东郊这附近土又松,定是泞得很,又不安全,待会儿回去便乘车吧。”
她是家中长姐,对待弟弟妹妹颇有耐心,此时习惯性地说出了关切之语。
萧盏心里十分高兴,更不会拂了她的好意,连连称她想得周到。
孙沪撇了撇嘴,心道:临出门时,老夫人再三劝侯爷乘车也没见他听话,人家楼氏女三言两语便哄得他乖乖遵从了,莫非这便是“一物降一物”了?
萧盏瞟了一眼身后,忽然站起身来,将备好的礼物拿在手上,“险些忘了来意——那日我醒来还不知晓是婉姐姐救了我,祖母说多亏姐姐及时给我请了郎中,不然烧坏了脑子都有可能。”他对着楼挽裳一揖到底,十分郑重,“这一拜,还请姐姐受得,这薄礼也请姐姐笑纳。”
楼挽裳心想这孩子倒也重义,忙虚扶他起身,着语蓉接了他的礼物,笑道:“这礼我收了,只是你不能动不动便拜我,当真折煞我了。”
萧盏对上她温和的目光,认真道:“这又如何,你我是姐弟,别说要我拜你,便是你恼起来要打我骂我全都使得!”
楼挽裳颇受震动,叹道:“既是姐弟,拜来拜去的岂不生分!快别这样了。”
“姐姐说的是!”
萧盏心情愉悦,今天对他来说最好的消息便是婉姐姐承认他这个弟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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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数日,萧盏得空便往东郊这儿跑,有时给楼挽裳带些稀罕物,有时给她讲些奇闻异事,几乎快成规律了。
只要不是出去寻那些狐朋狗友,定国公夫妇倒是乐见其成,就连楼挽裳自己也变得欢迎他的到来。原先她住在偌大的别业里并不觉得烦闷,可萧盏常来看她之后,仿佛给她的生活带来一丝明丽的颜色。
这一日,楼挽裳正在书房练字,下人通传小侯爷到了。两人已经熟稔多了,她闻言眼也没抬便道:“请进来吧。”
没过一会儿便听得外间一阵脚步响,“婉姐姐你瞧我给你带了什么!”萧盏登着缎面白底小朝靴,兴冲冲地迈进门来,待看到楼挽裳正执笔专注于桌案上的玉版纸,瞬时噤了声,蹑手蹑脚地走到她身边。
美人之所以称为美人,认真的侧颜便足以倾城。她目光平静,蝶翼似的睫羽轻轻扇动,鼻尖挺翘,红唇饱满,面颊清润丰腴,偏生下颌尖尖巧巧。萧盏一时又看得呆了。
冯嬷嬷心生不悦地咳了一声,惊得他慌忙别开眼,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了楼挽裳写的字上。小楷字体娟秀,一如少女窈窕,足可见得运笔之人是何等的玲珑剔透。
楼挽裳写完最后一笔,将紫毫搁在笔架上,低头敛了敛衣袖,方抬眸看他,笑意嫣然。
萧盏还没回过神来,仍看着她的字,喃喃道:“要是我也能写出这样的字来该有多好……”
丫鬟们听了都“噗”地笑了,楼挽裳掩了掩唇,萧盏讪讪地看过来时恰好见到她弯如新月的眼,“我这字算不得什么好的,不过是寻常闺阁之人闲来无事练一练,不做白丁罢了。倒是国公爷的书法名冠京都,阿盏该是承袭祖风了吧?”
她不说倒好,一说完更是让萧盏汗颜。他一想到自己那一手惨不忍睹的狗爬字,登时红了耳根,尴尬地挠头,“我、我还是更喜欢婉姐姐的字。”见她仍是不信,干脆耍起赖来,一屁股坐上了桌案,“我不管,我要姐姐陪我习字!”
楼挽裳头疼地想将他拽下来,道:“好,我应了你还不成么!”
谁料他听后反而将脖子一扬,“哼,姐姐也学那些人唬我!定是觉得我惫懒顽劣、愚笨不堪!”
“这……”楼挽裳捏着他袖口的手一顿,面露惭愧。
他睁大双眼,不可置信地看她半晌,直将她看得心虚,方眯起眼睛凑近了她,薄薄的红唇似刀般锋利,缓缓吐出几个字:“原来姐姐真是这般想我的。”
他坐在案上恰好与她同高,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足两寸,他呼出的气息扑到她脸上,让她连连后退,察觉到他语气中似有若无的一丝冷意,心中也是懊悔不已,不由垂了眼眸,低声道:“是我眼界狭隘,对不住……”
她话还没说完,便听“腾”的一声,是萧盏跳了下来,他绕开面前的楼挽裳便径直往门口走去,伸手掀帘笼的时候回身说道:“我原以为婉姐姐生性宽和良善,不似那些俗人,没想到我竟也错看了你。”
说完便狠狠地甩下帘笼,头也不回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