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石岚跪坐在廊下的小榻上,半靠着廊柱,看似闭目养神,实则修习混沌决。
院外一声布帛扯裂的声响传来,石岚睫毛轻颤,缓缓睁开眼睛。
一盏昏黄的挑灯划着漂亮的弧线摔到地上。
火苗倏地窜起,将灯笼燎着,烈烈的火焰将那段小路照得澄亮。
荀十八正喝骂被踢翻倒地的婢仆,手指顺着袍子捋道袍脚,指着被枝杈刮破的一角,怒喝道:“这可是价值几车稻米的绫锦,你这蠢物,竟然将它损毁?”
婢仆慌忙跪倒,连连赔罪。
荀十八适才在前院惹了一肚子气,却因自己有错在先,只得忍着,如今正好找到由头,借故发作起来。
石岚皱了皱眉。
荀十八伤人之事已经传遍了整个荀家,他去前院所为何事,大家心知肚明,此时这院子周围也不知道藏了多少双眼睛,他就这么不管不顾的呵斥,要是被有心人传到家主或者其他叔伯耳朵里,他怕是讨不着好。
石岚快速思量一下,深深觉得跟着这么个主子,要是不想点办法,想要达成原主那不愿做为货物被随意转卖的愿望有些难。
来到这里这段时间,石岚已经充分了解,如果不想被卖,就只有成为庶人,她如今是荀家奴,若要由奴变良家庶人,就只有自己主子给自己写放奴书,并去形同摆设的衙司把奴籍消了才行。
如今的荀十八视她为最强的武力依仗,就算自己立了不世之功,他也只会把自己紧紧攥在手心,绝不会放自己离开。
石岚眯着眼,打量那婢仆,似乎之前在主院见过,既然荀十八敢这般呵斥,怕是跟着荀五的吧。
想想荀五如今的权势与在家族中的地位以及自己适才想到的主意,石岚抿抿唇,挑起门边灯笼迎过去,道:“郎君才从前院回来,各处院子都盯着这里,郎君若真要发落,不如等明天交由管事处置。”
荀十八正极力宣泄心中的怒火,石岚声音才起,他便怒狠狠的瞪了过来,想到之前就是她推着自己出去受辱,胸中好似被泼了一瓢滚油,在心中暗自发狠的话便不经大脑的直接吐了出来。
“你在这里干什么?是等着看我出丑吗?”
石岚一脸疑惑,奇怪的道:“郎君是我主,主荣婢亦荣,我为何要郎君出丑?”
荀十八森森冷笑,一把拨开她照过来的灯笼,声音倒也低了几分,“你几次三番让我去前院,害得我被人肆意羞辱,不是看我出丑是什么?”
说罢,荀十八愤怒的踢开当着路的婢仆,瞥了垂着眉眼的石岚,踢踏着木屐,向前走去。
对于他的迁怒,石岚已经不想跟他说话。
他废的可是人家一个嫡子,山家口头上总要出出气,又不是少了他一块肉,怎么就不能担了?
这件事荀五怕是费了好些力气,才能压下,他不知感恩也就罢了,竟然心怀怨恨。
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那么多理所应当。
石岚淡淡瞥了地上那人,低声道了声,“下去吧。”
无视他的感谢,随着荀十八回了厅堂。
婢女奉来浆水,石岚捧了送过来。
荀十八一掌挥来,浆水荡漾着泼洒出来。
石岚敛眉,将淋漓满手的浆水拿开,拿了块巾帕擦拭。
荀十八不满的横她一眼,嫌弃道:“笨手笨脚的,出去换阿碧过来。”
石岚淡淡应道:“阿碧脸肿得吓人,过来怕吓到郎君。”
荀十八冷眼看她一脸平静的抹着地上的水渍,然后轻轻拭了袖子上的污渍,准备起身。
那样的云淡风轻,从容淡定。
自家主子被人羞辱了,她却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荀十八心里一冷,说什么主荣婢亦荣,如果真是如此,她为何不在最开始时把山十二解决了,那他也就不会有这一遭事情了。
荀十八摩挲着袖口上的花纹,适才被叔父强令认错,又被山家人不断讥讽嘲弄的场景在他脑海里不依不饶的一帧帧闪过。
荀十八脸上一阵阵发热,即便眼前早已没有那群人,可他们的嘴脸,他们的话语还在周围不断响起,扰得荀十八忍不住愤怒的朝前踢去,刚好把只顾盯着地面的石岚踢倒在地。
石岚仰着头,表情有点呆。
荀十八陡然站起,不等动作。
石岚便灵巧翻身,向后挪了几下,正好躲过。
从前原主对荀十八逆来顺受,荀十八说东她不会说西,让她打狗,她不会撵鸡,再加上她武艺高强,剑术过人,荀十八对她总要宽厚几分,对原主更是没动过一个手指头。
石岚也是知道这一点,才没有提防,被他踢了个正着。
荀十八本是见她倒了想要来扶,可见她这般动作,他愣了愣,随后暴怒。
“你竟敢躲?”
石岚从容起身,拍去身上尘土,道:“明知郎君要踢我,我为何不躲?”
荀十八气得满脸通红,别说他刚才只是意外,就是真的踢了,她也得受着。
石岚将巾帕放到一边,转身去拿软褥。
荀十八盯着她背影,不禁怨恨再说。
适才一闪而过的念头越发清晰,如果不是她失手输给山十二,他就不会因此跟那蠢物争执进而武斗,也不会凭着一时热血惹下麻烦,害得他无颜再见其他郎君。
想到那时的豪言,荀十八冷冷的道:“去外面跪着,好好反省自己做下的错事。”
石岚止步,转头望他,没弄明白自己哪儿做错了。
从打接受完记忆,可她可是一直挺乖的,帮着他处理一系列善后不说,还温顺的帮他铺褥拿枕的,贴身服侍的责任和义务她可是都尽到了。
荀十八见她没有动,又冷了几分,“让你自己出去,是给你颜面,你难道要我命人拖你出去?”
石岚心里腾的冒火,甩手扔下手里的锦褥,信步出了屋子。
荀十八站了一会儿,朝瑟缩在门口的婢女喝道:“还愣着做什么,难道要我亲自动手?”
婢女连忙过来,将半垂在地上的褥子拾起,轻手轻脚的铺在榻上,又服侍荀十八脱鞋、除袍,待到他躺下,这才赶忙收拢帷幔。
荀十八见她弄完,瞥了眼放在桌案上的漏壶道:“待漏壶流尽,你去问她,可知道错在哪里。”
婢女应声退了出去,才一出门,瞧见空落落的院子,登时惊得目瞪口呆。
演武场,石岚绕着宽敞的广场绕了两圈,伸展着四肢,将筋骨拉开。
此时已经夜深人静,府中的护卫都已回到屋中安歇,石岚压着腿,伸着腰,慢慢的活动起来。
黑暗中一个影子晃动了下,发出一声低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