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闹哄哄的涂抹事件还是在谢安的严厉声中制止的。谢安十分嫌弃的道:“一个个都回去沐浴更衣,洗干净了再来见我。”
于是少年们一个个灰溜溜的走了。
从谢安的语气,王筱就听明白了。这种事情,估计在这里不止发生过一次。要不然谢安不会处理的这么迅速,也不会不怎么生气的样子。
谢安确实没生气。生气……就是打压了这群少年热爱学习的劲头。他只罚,罚每人帮王筱的父亲画十张画像。另外,那个以“秋”为主题的画作也还是要完成的,时间是三天。
少年们也都心服口服,于是关起门来开始各自作画。
至于王筱用黑炭画素描这件事情,谢安说了,要请教可以,私下请教,不可以再借这件事情闹出什么事儿。
看到这里,王筱都对谢安的教学方法佩服了。他并非不知道这几个少年私底下的暗潮汹涌,可他不会制止。毕竟哪个聪明的孩子不淘气呢?他只是引导,让这些少年在淘气过后,能学到更多的东西。
三天之后,到了所有的少年交作品的时候,王筱又在一旁目睹了经过。
当她看到几个少年画的她父亲的肖像时,震惊的差点呐喊。
真的。王筱从前一直觉得古代的水墨画啊什么,那就是抽象的代表。它画一个人,从来只神似形不似。这神似嘛,你说它神似就神似,反正一般人又看不出来。
但是现在,她看到谢道韫的画,彻底拜服了。王筱还是第一次发现,居然有人能用水墨画把一个人画的如此相似的。这几乎和素描没有什么区别,而且比她的素描线条更流畅。
至于其他几个人的,也都相差不大。王筱特地留意了一下谢韶的画。谢韶曾说过自己不擅长水墨,但以她的眼光看来,谢韶画的也是很不错的。
接下来就是各人关于“秋”为主题的画作。王筱如今既然在这里,也就像模像样的画了一幅,同样她画的是素描的。
这份画作的评价权在谢安那里。谢安随意的翻了翻,看上去没什么好说的。突然,他眼光像是定住了,盯着一幅画出神。王筱眼尖,看到那幅画上署名是谢韶。
其他几个少年也看到了,有的不明所以,有的沉默以对。唯有谢韶,他看上去有些挣扎,终是低了头静静地矗立。
谢安用右手食指敲了敲书桌,然后评价道:“画风大变。可见心性不同以往。却见些许凄厉。阿封,过去便让它过去,不可沉溺在苦痛里。努力读书才是正经。”
王筱本来没明白,随即一激灵。她的欣赏水平一般,却是知道谢韶的经历的。他刚经历父亲亡逝,又经历被家仆遗弃,病的生死一线。若不是碰到她,可能现在就是一堆白骨了。
生死关头走一遭,又是谢韶这种心性通透的人,怎么可能不心性大变?
她偷瞄了一眼身旁的少年,他低头不知在想什么,然后握着拳头低声说了声:“是,谢三伯教导。”
这声音平平淡淡的,听不出说话的人到达在想些什么。
谢安叹了口气,默想他快没有时间教导了。这群孩子……事实上来到他这里的少年,哪一个又是好命的?二哥早亡,他看见谢朗在谢家的日子过得不好,这才把他接了过来。后来大哥也去世了,他看谢道韫和谢玄这两孩子天资好,不想被埋没了,也接了过来。如今又多了个谢韶,甚至,他看了一眼俏生生站在那里的王筱。
这可能也算是一个了。
可是这个仅受他庇护的桃源,也要维持不下去了。这群孩子,终究要去到那片繁荣肃杀的天下,走他们该走的路。
谢安沉思了一会,众人敏感的意识到了他估计要说什么重要的话,一个一个屏住了呼吸。
果然没一会就听见谢安说道:“今天要宣布一件重要的事情。三天后,我们起身离开东山,回乌衣巷。”
这可真的是大消息,少年们一下子炸开了锅。谢郎问:“三叔那我们什么时候回来?”
谢安深深看了各个少年一眼,徐徐说道:“不回来了。”
房间里顿时一静,少年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仿佛都不太明白谢安在说什么。唯一高兴的人估计就要是王筱了,乌衣巷啊,那可是千古流传的乌衣巷。她真的很想去看看最繁荣时期的乌衣巷,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谢韶猛然抬头,问道:“三伯是要出仕了吗?”
少年们的声音再次一静。谢安没有丝毫隐瞒的意思,点头道:“阿封说的是。”
大一点的,知道点详情。比如谢道韫和谢韶,就知道谢家如今在朝堂无相应的实力,形势非常严厉。谢安可以说是被逼出仕的。小一点的,比如谢琰,咋咋呼呼的就嚷了出来:“阿爹是要去做官吗?是朝廷又来请阿爹去做官了吗?”
谢琰一说完,就被谢玄捂住了嘴。谢玄虽然不懂,但也咂摸出了一点味道。及时制止了谢琰。
谢安倒是不以为意,轻笑一声,反而问道:“你们以为,我若出仕,该先去哪里较好?”
少年们虽然懂事不少,但对朝廷的各司官职也还是很模糊的。闻言抓着小脑子想,也没想出什么来。谢安也没打算真让他们回答,而是又道:“我打算去郡公桓温的帐下。”
“什么?”谢韶不敢置信的张大嘴。谢道韫也是一脸震惊。就连最小的谢琰,这下也听懂的,脸上的表情一下子表现的愤愤。
“你们觉得不妥?”谢安扫了少年们一眼,也没有生气,而是淡淡的问。
估计就只有王筱,在绞尽脑汁的想,这位郡公桓温是哪位?对了东晋时期四大家族,除了王谢之外,还有桓庚。人称王谢桓庚……
谢韶摇了摇头,回答谢安的话:“只是觉得不解。”
谢安坐下来,然后说道:“你们觉得,桓公近年来军权霍霍,桓家压了我们谢家一头是不是?”
对了,四大家族互相联姻又互相牵制。而近年来谢家眼看败势,王家可见颓势,而桓家,因为桓温的军权,日渐做大……这件事情每个谢家的子弟都知道。而谢安是谢家的希望,故而几人都非常不解谢安居然要去桓温的帐下……
就听到谢安长叹一声,说道:“我晋朝自南迁以来,君王不思进取,贵胄歌舞升平。自王导过后,朝中兵力日渐不支,连失城池。近年若不是出了桓公,可能国将不国。试问这天下有谁能收复城池,还百姓一片安居乐土?我首推桓公。”
谢安说完后,看了一眼少年们,问道:“你们懂了么?”
没想到第一个出声的居然是谢玄,少年的声音灵动的不得了,大声道:“既然这样,我们就跟着桓公一起,把北蛮子都打出去。”
话虽如此,谢道韫却还是担忧的,低声道:“可是,三叔你就这样去桓将军那里……”
谢安赞许的看了谢道韫一眼,然后肯定的说:“这个你们放心,我近来观察桓温做法,定然是求贤若渴。我若是归顺,凭真实实力,定然能得到重用。”
咽了口茶,谢安复又说道:“我希望你们记住,乱世之中,求一已之安身立命尚且艰难。若不能一致对外,必然会被敌人从外部击破。内部的争斗不是说不重要,而是要懂得看事情的轻重缓急。”
那天晚上王筱睡得晚,一直在想谢安的话。几个小的都被谢安说的摩肩擦拳。王筱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却看出了一点别的味道。她听出来了谢安不管在说什么,眼神总是冷静的,甚至是有点落魄的。
她便忍不住想,既然谢安如此有志向和实力,为何为年龄轻轻的就选择在东山隐居呢?为何会一隐居就是这么多年呢?他如今出仕,说的不好听一点,真的就是被逼迫的吧?
想着想着,她便有点无语了。其实这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呢?她只是路过这场历史的一个过客,找到自己的父亲,她便该回去了。
这次是要彻底离开东山,每个人要收拾的东西都不少。除了王筱和谢韶。他们俩来的晚,来的时候什么都没带,如今也没有什么好收拾的。
正因为什么都没带,所以现在王筱感觉自己的生活物品奇缺。谢韶还好,穿上谢郎的衣服大体合适。而她的衣服是刘氏年轻时候的,不是太合身。新的衣服的还没缝制出来,她也不好意思吃人家的用人家的,于是她约了谢韶,打算去山下的东山镇逛一逛,买点生活用品。
谢韶自然是欣然答应了。事实上王筱发现不管她提什么要求,他几乎都会一口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