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〇四三)
……这话里头的信息含量略大,给点时间消化一下。
当初开封府众人顶多猜测五影阁搜刮来此枚赤玉,会否藉武功郡王之名生事——原来,原来此物却不是对方搜刮而来,而是正版拥有吗?!
消化完的我瞠大了眼,不可置信道:「你们……是当年武功郡王的后人?!」
细想又觉不对:「不可能,当年武功郡王的后代,除早夭的长子、少年暴病逝去的三子无后外,其余至今皆全数定居于京城中。开封府先前为查明流云百蝠赤佩之事,还曾仔细调查过……若你们当真与当年的武功郡王有关,又是哪一条血脉的后人?」
「……家父九岁那年确实得过一场大病,却未如外人所知般暴亡,而是由祖母悄密送出京城,从此潜伏长成于民间,时刻受祖母教导,曰……」铁面人徐徐道:「有朝一日,必取回祖父当年应得之物,替其雪恨。」
我脑中一片混乱,多亏有来时车上听包大人与公孙先生普及过的宋室宗室史,抵在椅背片刻才稍反应过来:「你口里的祖父……莫非是指当年武功郡王的三子,魏王赵惟固?!」
铁面人:「……看来你确是做过功课。」
……那欲取回的应得之物指何,看来也不必废问了,必指造反的目标皇位无疑。
毕竟算为朝廷方人,多少得帮忙讥辩两句:「……就算你们是当年的皇家后人,如今官家帝位,乃自有宋开国后代代传来,却也不会是谁人的应得之物。」
铁面人不置可否,深瞅了我一眼,才道:「……烛影斧声,金匮之书。当年那赵光义之位,看似来得正当,可满堂朝臣里,说来又真有几人对此种说法深信未曾疑?想必连赵光义那贼也知难以此服众,否则何必于逼死祖父之后,又害去他兄长另一仅存之子潭王,最后逼得王弟秦王皆不得不反,未有善终?」
一本皇室秘辛好像即将摊开在眼前,令人不免有了点将目击到第一手验证的心惊说:「当年的武功郡王,乃是自尽身亡……」
「……自尽?」铁面人却轻笑了声,好像听到啥蠢人话,「……时隔多年,外人确实无从知悉。当年现场布置得确实有若自尽,若非祖母在第一时内闯进祖父身亡的那茶酒阁中,并察觉了另有高手匆忙离去的迹象,此事恐怕真便这般让他们完全隐了下去,永远石沉大海。只是祖母当时着急倒于血泊中的祖父,无法抽身去追……事后才叫人一概无视了她的说法。」
据包大人来时表示,当年武功郡王赵德昭之死调查得确实能称粗率,仅于草草勘验之后便定案为自尽身亡,很快便殓尸入葬。又发生时间敏感,便在军中拥立事件发生而回朝后,是故才不免私下有了传闻。
关于军中拥立事件,当年朝堂上皆有劝帝且替武功郡王说话者,信任武功郡王必不可能生有他意。只因太.祖方死金匮书方出之时,燕云之师尽是太.祖的遗兵旧将,比起皇弟却更能将皇子视为正统。只要当时的赵德昭愿意,手下自是有兵助他一争皇位。既然他当初都选择臣服而不兴兵危乱国家,事后更不可能导演出争立为帝的安排。
「军队乃一国之护国之本,当年因那赵光义无统率之能导致宋军自势头大好以致兵败,由此再生顾忌,暗害军中声望优高的己侄,并自此后屡屡分化兵制,签下那辱宋的澶渊之盟,又将军士之权与地位踩至微末,终成如今朝上一片重文轻武之势。各地兵士因此屡受欺压,早有忍无可忍者反抗不断,才让我等这般容易撬了墙角……如此,也可谓朝廷自种下之恶果。」
铁面人不轻不重般说道。
我却不想在彼时该等情况场合,与敌方在此处谈论什么【大宋兵制及军武地位研究】,及【前述问题对投机对叛乱份子之影响】一类政论话题。
早便知晓功绩优秀如青师兄、以致如今人受百姓崇敬如青师兄者,纵使他当年已是由最精锐的禁军班直系统中受拔出身,在军中一路行来,亦受过许多那些所谓由文人乃至他们手下之人的白眼及歧视。
当初听说在宋夏战争西线定州阵营内的一介侍宴伎女,都可因受人暗示敢当众取笑该时已受任为定州副都总管的青师兄面上的黥文,于敬酒时竟直呼他为「斑儿」,也不知是为了讨好谁而故意要落青师兄的颜面。
当初定州战后空降去的首长,即是当时青师兄的上司、赴知州兼安抚使和都总管,兼该宴席主人的韩琦,更是白眼轻鄙武人的代表。其宴上一介伎子竟以长官面上黥文作玩笑轻慢,本便有不敬之罪,青师兄身为领军之人有权威需卫,后对此伎女做出惩戒,也属无可厚非而必然。
只是那韩琦却不知是否因此觉落了脸面,几日后便寻了个过错,欲要斩青师兄过境定州的一名旧部焦用的脑袋,全然不顾焦用大战后的军功折抵。对闻讯登门急请见的青师兄屡闭门便不说(注:因这种事包大人也常做),待青师兄好不容易改方针于公署外堵到人求情,立于门阶之下,曰「此焦用有军功,乃好儿郎」之时,那韩琦竟仅以一句「东华门外以状元唱出者方乃好儿郎,此人岂可作好儿郎?」来驳斥青师兄,硬当着青师兄的面,令人斩下他旧属焦用的脑袋,留青师兄在当场震惊怒痛交加……
在战地前线情况皆是如此,更莫论后方朝中那些满堂文臣心中普遍的想法。
——管你在战场上拚杀下多少敌人的脑袋、骁勇地攻下多少座城池,甚而屡屡为国命悬一线,留下衣下多少道狰狞的伤痕,才护得国土一境的安康……这些军功都算得上何事呢?
文治万岁,功名绝对。在那道东华门外唱名高及第的儿郎,才是真正有资格被称为英雄好汉的好儿郎!
莫想在这般受人挟制的状态下,论这般可要人心塞的议题,是故当时的我只驳他:「……你道是太宗当年派人杀死他兄长长子武功郡王,及暗害他兄长另子潭王之事,不过也都是猜测罢了,可有证据?」
铁面人嗤笑了出来:「……证据?祖母当年的亲察亲觉莫非不属证据?当年勘验之人种种刻意忽视,莫非不属证据?当年潭王随武功郡王之后暴死突然,尸首有异,其状竟与太.祖死状雷同,却无有人多问,此莫非不属证据?何来这般巧合。祖母方带家父离京的前几年,来打探下落的密探更不曾间断,此事,又算不算上一项证据?」
我:「……」
在下实在颇想回上一句,曰他讲的这些东西拿到法律上来讲,除第一样祖母的供词以外,其它的严格说该是都算不得是证据,顶多只能称叫【待证事实】而已,呈上包大人的公堂百分百要被打回票的!
不过想想如今处境,还是乾脆闭嘴妥当,没事别乱说话来自找虐罢!何况此人讲的这些虽不到能确认当年事实的地步,却的确也足够引发人的合理怀疑了。
反正当年事不管是真是假呢,如今他们的行动都已经熟米成熟饭了,辩出个胜负又有啥意义呢?
(二〇四四)
皇族秘辛就像是一本装满狗血的,彼时的我想说刚刚装晕时就听到些不该听的东西还被这铁面人抓出包,随后这摊狗血足够淋几大碗了。
什么知道越多就越危险、知道愈多就愈快死的定律老早达标,大约也没啥好或能忌讳的了。左右待会不知如何,不趁机多问才多回本!弄不好今日否极泰来换走大运,能把眼前人给问绕到忘记神偷门中还藏有一名三徒弟的事,别再来暴力追问青师兄身分!
于是我道:「是故你们建立起五影阁,经营襄州,结党各地官员,营运数十载,皆是为了争回本属该属于武功郡王一脉的皇位?既你们以往已隐于暗处达数十载,半年前却为何忽再不掩饰,难不成就不怕让人查出关联了么?」
「……成事在即,计划已熟,我阁又何需再隐于暗处?」铁面人外在铁面外的面上乃标准的皮笑肉不笑,嘴笑眼没笑:「何况,我五影阁此半年来在江湖上传出的皆非恶名,尔等纵使听闻,又寻之查出来何等不妥之事了么?」
他立于太师长椅旁,居高而下的眸里冷然:「放出名声,引得一些江湖之辈来投。操纵得当,便可成一助力……诸如,往后若再有如欧阳春或白玉堂一般,自诩正义,意图插足进我等与朝廷中事之江湖游人之辈,令此些人等前去对付,正是刚好。」
听铁面人在一头悠悠表述,我在这头却忽然意识到了一件很恐怖的事……
娘的逼……眼前这位铁面人……这个五影阁幕后的大老板……此人,此人从方才到现下,就一切在下所提出的质问与质疑,是不是都有问必答到一种太干脆的地步了……?有时候没问周全的,似乎还会自主附带说明清楚……?
我:「…………」
细思极恐。
虽然在下确实抱上了一种【不问白不问、多知多回本】的大无畏精神在攀谈求证……可这挖真相的过程太顺畅,这本该阴险闷骚的人犯开口太流畅配合,心里突然觉得好慌啊怎么办!!!
内心正飞速思考此人异样奔放的目的,铁面人低头冷冷瞧我一阵,却不知从人眼底瞧出了什么,忽然又起了兴致般地笑了。
「……虞兄倒也是与常人不同。」他在「兄」字上刻意咬重了音,目光深深瞅进我眼里:「方才讥赵光义那贼的那般言语,听在任何人耳里皆是大逆不道。寻常人闻之必要惊惧惶张,不敢张耳;忠义卫道之辈若闻,则约皆免不去替皇权捍卫驳斥几句……可虞兄倒浑然若无闻不逆,未露扞格不说,亦连一句替皇权辩驳的话皆不语,直便径向我讨要证据?莫非在你看来,证据有存,便能真定下皇帝的罪状?」
我:「…………」
……这是在玩大家找砸么?
他见我沉默盯他不语,片刻过后,嘴角微起,从静默浅笑,渐笑到破天荒仰面笑出了几声哈哈大笑,简直是将精分的节奏,吓得人小心脏狂跳。
几道大笑完后,此人死沉面具后落下的视线,已少了几分暗藏的深沉,而多出了几分锋利的光芒:「……罢了,箭已搭弦,此间多年来之事,便是叫人知悉了亦再无妨碍。事到如今,倒非不能满足你那求知之心,替你解一解这一切的谜底。」
我:「……?!!!」
然后他就真的开始讲起他们五影阁过往做出过的一些旧案与发迹史来了……这般的主动性,马逼把人吓了个半死啊!!!
(二〇四五)
——这本该形象冷酷跩傲漠的长舌公是从哪里来的啊?!!( ̄口 ̄;)!!
——反派boss形象坠尘埃啊!!!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