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会把给你的这两个条件写入我的遗嘱。”曾以萱淡淡道,“不管怎样,我的个人财产和私人关系足以完成我们的约定。你可以放心。”
“你会死?”牟颖死死盯着她,“我记得你说过你得的不是绝症?”
“不是。”曾以萱似乎有些倦了,合了合眼,“但人终有一死。谁也不知道会发生在哪天。”
“那为什么这么早立遗嘱?”
“牟颖。”她笑一笑,笑容里带了些淡淡的悲凉,“你要知道,像我这种死掉会引起庞大财产纷争的人,早早立个遗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如果有一天你变得很有钱,我也建议你立一个。非常有必要。”
牟颖将信将疑地看着她,想起她父亲曾明磊就是突发心梗,五十岁就忽然离世,据说一句话都没能留下,曾以萱也正是靠父亲早早立下的遗嘱才顺利继承家业的……
“你不必现在就回答我。”曾以萱道,“但我希望你尽量快些决定。因为想要成长为一个可用的大将,你的时间本来就很紧迫。”
“不,我现在就能回答你。”牟颖抬了抬眸子,正色道,“事实上,从一开始我就有答案了。”
曾以萱看着她,没有愠怒也没有惊讶:“你只是想知道我的具体打算。”
“是。”牟颖点点头,笑得有些顽皮,“再说回答得太快未免有些太掉价了。”
“所以?”曾以萱被她忽然绽放的笑容晃得呆了呆,停了停才问道。语气倒是一如既往的波澜不惊。
牟颖歪了头打量她:“这么明显的暗示都听不出么?”状态真是差得一塌糊涂啊……虽然她费尽心思还是没能探出她到底得的是什么病。
曾以萱顿一顿,道:“我想要更明确的答复。”
牟颖叹口气,掏出面巾纸替她拭去额上的冷汗,柔声道:“我愿意。”
曾以萱似乎想说什么,但被牟颖止住:“不过我也有一个条件。”
“哦?”曾以萱有一点意外,“说说看。”
“既然生病了,就不要老是逞强。”牟颖把面巾纸扔进垃圾桶,又蹲下来替她换另一只鞋,“至少在只有我在场的时候不要。”
曾以萱愣了愣,低头看她,却只能看到她乌黑的发丝。
“同意的话我们就成交,不同意也就不必再谈。”牟颖把她的脚塞进柔软的拖鞋,抬头看向她,“所以?”
“成交。”最终曾以萱轻声道。
牟颖笑一笑,扶她站起身:“我扶你上楼吧。现在还不到六点,可以休息一会儿再吃饭。”
曾以萱又迟疑了一下,但也没有出声反对。
她的步子比先前更加不稳,几乎可以用凌乱来形容。牟颖扶着她的胳膊走了一小段,觉得不行,干脆一俯身架住了她。
基于她的身高优势,牟颖抬手扶着她的腰,她的胳膊便恰好搭在牟颖肩上,距离刚刚好。纤腰盈盈一握而已。隔着衣物,她的温度传到牟颖掌心,暖暖的。似有似无的幽香直往牟颖鼻子里钻,更让她不自觉便红了脸。
大约是晕得太厉害,对这明显自作主张的过度接近,曾以萱并未反抗,只闭了眼,皱着眉,半垂着头,任凭她领着她走。
这一段路并不算长,却让牟颖心猿意马,心里七上八下地转过许多念头,又一一被自己掐灭。
扶她躺好,又替她盖了被子,牟颖把她的手机拿到床头,跟她讲:“手机放这里了,有事给我打电话,我就在楼下。”
窗帘被拉上,卧室的门被小心地关好,世界安静下来,只有耳里的蝉鸣声如故。曾以萱合上眼,心里却依然烦躁。
事实上,当初牟颖选择魏渺的路,她是松了口气的。她并不讨厌牟颖――有时候甚至还觉得她挺可爱,但如果有选择的话,她并不想看到一张酷似殷语的脸成天在她眼前晃来晃去。
那会让她难以集中精神,总是回忆起那些早已离她远去的过往,沉溺在其中不愿醒来。
她现在已经有很多事情需要操心了,不想再给自己制造麻烦。
而对牟颖来说,这样的选择也是合情合理的。她很有理性,知道这条道路对她最有利最稳妥。做一个有实力的技术派,远离公司那些纷争,远离她……
只是柯思柔即将离开,她知道自己很快就会陷入人手捉襟见肘的窘境,只能把能利用的一切力量都暂且揽入怀中。
她知道牟颖想要什么,也对她的人品能力有了初步的信任,以她的潜质,再造一个柯思柔并非没有可能。如果成功,自然能极大缓解她承受的压力。以她目前的身体状况来说,这或许会成为影响最后胜负的重要因素。
找到对方的软肋,开出对方无法拒绝的条件,令其心甘情愿为她所用……这种事她做起来早已驾轻就熟。她不是婆婆妈妈犹豫不决的人,既然已经没有更好的选择,一点点情感上的困扰她当然可以克服。
毕竟,牟颖和殷语面貌再相似,内里却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至多也就是偶尔的瞬间混淆,不可能真的造成什么灾难性的后果。
但问题是,现在的牟颖好像也偏离了自己的轨道。她似乎有些……太过关心她了。
应该说,曾以萱是知道牟颖对她有好感的。但在今天之前,她并未将这种好感太当一回事。
因着容貌出众的关系,从小到大向她显露过好感的人数不胜数,但真正陷入其中无力自拔的并不多见。
当年刘尹岚不也是如此么?她不也是母亲送过来的女人么?起初总是热情又关切的,慢慢就会在她的严厉和冷淡下退却了,不是吗?退回到一个忠心可用的下属位置,才是更明智的选择。哪里有那么多的飞蛾扑火?大家都是理性的人,趋利避害是本能。
相对来说,牟颖的理性和克制其实更胜一筹。她会为自己谋划,会挑选合理的时机主动进攻……她本应该是最不可能对她动真情的那一类人。
可是……她看着她的眼神,她替她做的每一件事,尤其是她最后提出的交换条件……无一不在昭示着她对她的感情。
换了旁人也就罢了。反正她自己不会动心,自然能控制好尺度,可偏偏牟颖又跟殷语长得很是相似,偶尔一回眸,她总是会有刹那的心惊。
她甚至有些怀疑,如果牟颖主动投怀送抱,她是否真的能把持住自己。那是她绝对不想要发生的事情。
母亲或许觉得长相相似是一种补偿,但对于她来说,却更像是一种侮辱。她以为她爱的是殷语的容颜吗?
当年为了殷语,她在跟沈霆均的相亲现场跟他出柜,已是决意豁出全部。父亲的震怒母亲的眼泪都不能动摇她的决心,只是之后造化弄人,她不能不回来承担她的责任,不能不放心爱的人离开……
她能理解母亲因此而来的内疚,可一边给她找形婚对象,一边给她找合适的女人当情人,实在是太过超出她自己可以接受的底线。
或许在母亲看来,付出一些代价满足她“不正常”的需求已经是很大的让步,她希望她拥有丈夫和继承人,又不想让她活得不开心,便想出了这样的招式。
可她想要的,从来就不是一个用来发泄~欲望的女性情人,而是堂堂正正站在她身侧的爱人。如果不能两~情~相~悦,那她宁可选择孑然一身。
牟颖很好,可有相似的容颜不该是她对她动心的理由,反倒该是她动心的阻碍。
她不能接受替代。殷语不是可以被替代的人。牟颖也不可以被当作替代品。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个体,不是吗?
她知道自己对牟颖多少还是有些过于留意――因为那张相似的脸。可她也一直在努力克制自己,努力忽略她的样子,努力把她放到和其他人一样的位置上。
但真的很难。她仍然在意。会担心她没有足够的冬装,会怕她着凉替她盖上毯子,会察觉她有心事忍不住开口询问……
只是一张相似的脸,隔了那么多年,竟然还是会让她乱了分寸。
曾以萱,你有点出息好不好……
她合着眼,泪水却顺着鬓角缓缓滑落。
室内一片昏暗,躺了两个小时,头晕开始慢慢减轻。牟颖恰好在这时敲门进来,还给她带了些粥。
“我喂你?”对方很是忐忑地提议,目光垂在粥碗里,动也不敢动。
“我自己来。”她想也不想就直接回绝,自己撑着床沿坐起来。对方像是刚刚才回神的样子,手忙脚乱地给她拿了枕头垫在身后,又把粥碗递过来,眼巴巴地看着她吃。
她觉得有些好笑,问她:“你吃过了没?”问完又有点后悔,是不是又过线了……
“啊,我、我吃过了。”突如其来的关心把牟颖砸得摸不到北,受宠若惊地解释完,却发现曾以萱好像只是随口一问,并无下文,内心又开始失落起来。
对话到此结束,偶尔勺子与碗碟相撞,发出轻微的碰击声,更显得房间里说不出的过份安静。
两个人都垂眸看着碗里的粥,假装自己没有觉察出这份尴尬。
粥剩下一半,曾以萱觉得差不多能说过去了,便停了勺子,却见牟颖抬了眼看她,眼神里满是不可置信的谴责,倒好像她欺负了她似的。
曾以萱默了默,没来由的竟然有些心虚,只得又慢慢往嘴里塞了两勺。
再一抬眼,对上的眸子就含了笑,惹得她也忍不住微微扬了扬唇角。
“要不要泡个澡?”牟颖接过碗勺,问,“我帮你放水?”之前出了那么些汗,缓过来了肯定要洗澡的吧。
她回过神来,迅速回:“不用,我冲一把就好。”
牟颖点点头,站起身,忽然又有些担心:“你自己能行吗?”虽然现在看上去似乎好了很多,但站着冲澡……
“行!”她吓了一跳,赶紧把对方接下来可能出现的可怕提议扼杀在摇篮中,“没问题的,你放心。”
“那你起来走两步我看看。”牟颖歪着头看她,一脸的不信任。
“……”曾以萱无语地瞪回去。还真是给你点颜色就想开染坊,你是老板我是老板?管得会不会太多了啊?
好可爱哈哈哈。这还是牟颖第一次看到她被噎得没话可说的样子。简直想伸手捏捏脸。手~感一定棒呆了!
“哈哈开个玩笑而已。那我下去了,你慢慢洗。”面上牟颖倒是不敢太过火,带着一脸无害的笑意,退后两步,转身走人。
曾以萱听着她走出小客厅,关上房门,才慢慢扶着墙站起来,摇摇晃晃地往浴~室走。
这次的运气不错,只是有些头晕恶心,但并没有真的发作,不然又要创下最短间隔期的记录了。那样的话,她很怀疑陆大医生会不会直接发飙。
恩,反正他也一直离发飙不太远。就像柯思柔早年对他的评语:他不是在生气,就是在生气的路上。殷语的评价更绝……
打住。她不能想这个。
也许她应该想想牟颖接下来的培训课程。
或者姑姑下一步会干些什么。
或者怎么能让杨一川和陆长清这两个行~事风格截然不同的副总精诚合作。
……
总之,她不能想这个。至少现在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