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似乎被她噎了一下,停了停,才冷笑道:“我哪位?我是快被她气死的那个倒霉蛋医生!”
“她气人的本事的确不赖。”牟颖淡声道,“我猜咱们算是彼此彼此。您贵姓?”
“陆锋。”男人没好气地道,“你是那个新来的助理对吧?牟颖?”
“我是牟颖。”牟颖说,带着淡淡的礼貌和疏离,“陆医生您大概需要多久能到?”
“五分钟后我到楼下。”男人好像平静了些,又说,“思柔应该已经快到了。”
“好。我这边还有什么能做的吗?”牟颖问。
“没有。你现在什么都做不了。”男人的火气好像又上来了。
“关于您之前的疑问,涉及到董事长的*,所以我会告诉柯秘,由她酌情决定是否告诉您。”
男人不怒反笑:“很好。牟大特助,我记住你了。”
“哦?”
男人轻哼了一声:“我明白以萱为什么会看重你了。的确有点儿意思。”
“承蒙夸奖。”牟颖不疾不徐地道,“那么陆医生,我们一会儿见。”
柯思柔之前并未提过医生的姓名,理论上来说这个男人这么快接到消息,应该就是她提到的那个医生。但也不能排除柯思柔电话被人窃听之类的极端可能性,她只能先保持警惕。
柯思柔在两分钟后抵达,随后,这个姓陆的医生也到了。
目测身高绝对超过一米八五,眉目俊朗,还透着几分熟悉,有点像……公司副总陆长清?加上也是姓陆,合理猜想应该是陆长清的子侄。的确是自己人。
“牟特助。”男人拎着皮箱,不咸不淡地跟她点了点头,“刚才电话是我打的。”
牟颖并不窘迫,只道:“是我杞人忧天了。”
“不。”陆锋摇头道,“谨慎点是好事。”
她和柯思柔让出路来,陆锋三步并作两步进了洗手间,蹲下~身查看。
不过两分钟,陆锋出来了。
面沉如水地看着牟颖,他道:“现在可以告诉我原因了吗?”
柯思柔和牟颖对视一下,插话道:“她们晚上吃饭撞上殷语了。”
陆锋愣了愣,扫牟颖一眼,露出一个讥诮的笑:“她还真是上辈子欠她的。”
这话指代颇有几分含糊,但在场的人似乎都没觉得有什么歧义,各自心里都有些不是滋味。
“行了陆大少,您也别说风凉话了。”柯思柔皱眉道,“到底怎么样啊?”
“还能怎么样?”陆锋哼了一声,冷声道,“离上次发病一个半月而已,这次我看挺厉害,不见得多长时间能缓过来。搞不好就进入高发期了,三五天来一次,有她受的。”
两个女人面面相觑,心里都是猛然一沉。
“吐成这样会不会又脱水啊?”半晌,柯思柔道,“要不要扎个吊瓶?”
陆锋叹气:“你也知道她这病扎吊瓶水分一多容易更严重,但不扎吐得太厉害也怕脱水,而且吧,我觉得这次说不定得用点甘露醇降降颅压,我怕她熬不住再晕过去。”
牟颖咬唇不语,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被翻了个个儿,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一阵沉默后,柯思柔低声道,“那就用吧。”
“等这次她好了,我真得好好训训她。”陆锋咬牙说完,气恨恨地开了皮箱,往外拿了些瓶瓶罐罐的药水,开始配药。
“她会一直这样吗?就真的……没有别的办法吗?手术也不行吗?哪怕就是缓解症状呢?”牟颖盯着他拆开包装,拿出针头组装好,忽然问。
陆锋头也没抬,冷冷道:“她是双侧发病,不具备手术条件。再说就算能做,这些手术也都是以丧失部分功能为代价的,要不切前庭神经,要不堵半规管,要不……总之成功不一定有效果,失败的话风险却挺大。要是发病频率控制得好,就能少遭点罪,不然,这病就是无尽的折磨,不管是对病人还是对家属。”
他终于抬头看了一眼牟颖,冷笑道:“等到全聋了就不晕了,你能接受么?早晚的事儿,助听器都不一定好用。”
牟颖愣愣地看着他,眼前慢慢笼上一层雾气。
“陆锋!”柯思柔皱眉道,“就不能好好说话吗?干嘛总一副谁都欠你的样儿?”
陆锋站起身,面色冷硬:“也对。你这都要走了,我还跟你废什么话。”
柯思柔脸色也不好看,却没有回呛他,反倒低低道:“我的确对不起以萱,你说我什么我都认。但你不能这么说牟颖。她没做错什么。”
“不是她闹着出去吃饭,能有今天这事儿?”陆锋冲口说完,自己也觉着有些无理取闹,终于缓和了声调,“我就是觉得应该全告诉她,省得将来有人后悔了,倒霉的不还是以萱?”说完拎着东西转身就走了。
柯思柔摇头苦笑,拍拍牟颖的肩:“别跟他计较,这人不光嘴硬,情商还低得要命。但人不坏,也是真心疼以萱。他跟以萱算是一起长大的,情同兄妹。”
牟颖还沉在刚才得到的海量信息里回不过神来,闻言也只点了点头。
她哪里有心情计较陆锋那点小情绪。他每一句话都扎在她心里,生疼生疼的。听着都觉得难受,以萱这两年怎么过来的啊?她垂了眼,把眼里的泪意硬生生又憋了回去。
折腾了大半夜,好不容易止了吐,陆锋才把人抱回了房间。
柯思柔说:“要不你先回去吧,明天你还得上班。”
陆锋是仁和医院神经内科大夫,平日工作也忙,总不好老因为私事耽误别的患者。
他大概也习以为常,点头道:“我先走了,明天再来。有什么问题立刻打电话给我。”
牟颖想了想,对柯思柔道:“柯秘你也回去吧,明天公司肯定也是一堆事儿。大家都在这里也没什么用,我守着她就是了。”
柯思柔沉吟片刻,道:“也好。”又细细嘱咐一番注意事项,这才跟陆锋一起走了。
牟颖搬了个凳子坐到床边,垂着头想心事。房间里所有的灯都关掉了,厚重的窗帘隔绝了外来的光线,伸手不见五指。
床~上的人一动不动,呼吸依然急促而隐忍。牟颖知道她仍然神志清醒,只是无力出声。
资料里说,发病时病人始终清醒,睁眼时天旋地转,闭眼时会觉得自己正在高速旋转。剧烈眩晕,耳鸣,恶心呕吐,无法站立行走。
牟颖握住她的手,她也没有挣脱,甚至都没有挣,只任凭她握着。她的手很凉,凉得让人心惊。
一想到这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牟颖就觉得心里难受得很。
陆锋说得没错,这病简直就是无尽的折磨。
天渐渐亮了。窗帘遮住了大半天光,让室内依然昏暗一片。但床~上的人到底还是渐渐显出了轮廓。牟颖怕她被光晃到,起身拿了毛巾,折好了轻轻盖住她紧闭的眼。
“牟颖。”她忽然道,声音很轻很哑,全然没有平日的气势,“几点了?”
牟颖有些心酸,看一眼手机,答她:“五点十一分。”停一停,又道,“好些了么?”
“嗯。”她语气淡淡地回了她,气息却很不稳,明显有几分吃力,“下去睡吧。我没事了。”
牟颖无奈地抬眼。头不敢转,眼不敢睁,全身冷汗,说句话都难受得要死,曾大小姐居然管这副鬼样子叫没事了?她牟颖又不是瞎子。
“等你能自己下床走去洗手间,再自己走回来的时候,再跟我说这种话。”她说,自己都能觉出语气里的不耐烦。
自我检讨了一下,她又勉强放柔了声音道:“该赶走的人我都帮你赶走了。他们会好好上班,认真收拾你的烂摊子。我反正也是你助理,只好陪着你咯。你干什么我~干什么不是么?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曾以萱说了一句便惹出来这么一大篇,耳里嗡嗡直响,也听不太真切,但对方的意思倒是很明确。
什么你干什么我~干什么,明摆着就是不肯离开了。
她觉得自己仍然像是在狂风巨浪里上下翻腾旋转的小舟,头晕得不像是自己的,一开口就恶心欲呕,实在没有力气跟她长篇争辩,便只伸手轻轻拍了拍床的另一侧,简短道:“我躺着,你也躺下。”
明明只是七个字,意思却丰富得很。
你不肯下楼,那我的床分你一半总可以了吧。的确我说过我~干什么你干什么,但我现在躺着什么也没干啊,你不应该也躺下么?
这次发病来势汹汹,她觉得自己大概不能很快恢复。牟颖这人太死心眼,连着熬夜这种事恐怕还真干得出来。与其各种赶人她又不听,还不如用她没办法拒绝的诱饵让她自觉休息。
她不相信牟颖能拒绝她的床。
牟颖被她噎了一下,颇为不忿,心想这人明明病得连说话都费劲,怎么斗嘴却还是胜过了她。但瞅着她空着的半边床,又觉得挺欣慰,好歹人家总是在关心她嘛。就是这进展会不会有点快?直接上床了啊喂。难不成还真要同被共枕?
她想了想,还是不敢造次。自己跑下去抱了被子枕头上来,小心翼翼地占据了床的左侧。喜滋滋地爬上床躺下。
“我躺下了。”她宣布。
果然完全经不起诱~惑。
曾以萱有些好笑,但旋即又被一阵剧烈眩晕淹没。
真见鬼。她昏昏沉沉地想,也不知道思柔那边会不会有问题。
但她已经没有余力顾及了。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