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冬平把电话回拨过去,“赵警官,你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老赵一听傅冬平的语气,就猜到他和任天真关系并不只是朋友,当下也就不再隐瞒,“我们在你遇到攻击受伤的现场发现一根火把,火把上的指纹被大雨冲刷过无法辨认,但是火把把头上有血迹,经过市局法医化验,和你留在容县医院的血样吻合。”
傅冬平惊呆了,老赵这句话意味着什么,他不敢去想。
老赵说:“更奇怪的是,在那附近我们没有采集到符合任天真描述的高个男人的脚印……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雨天山路泥泞,留下脚印被雨水冲刷了。”
对这番叙述,傅冬平已经哑口无言,半天也没有发出声音。老赵知道他此时情绪必然是受到强烈刺激,温和劝解:“我们暂时不要对事情下结论,也许另有隐情。”
哽咽了半天,傅冬平艰难地发出声音,“赵警官,拜托你一定要把这件事查清楚,天真她……她是个很好的女孩,她不会主动攻击我的,一定是有别的原因。”
他不会忘记,他受伤昏迷的时候,是任天真冒险开车送他到县医院,大雨中在盘山公路上开车,危险性不言而喻;医生后来告诉他,她像个疯子一样闯进医院大厅,人都累得虚脱了还抓紧医生的衣服不放,让医生一定要救他。
为了他,她能把自己的安危置之度外,怎么可能会故意害他?傅冬平怎么也无法相信。
“这件事我们会慎重调查,任天真那里希望你暂时先保密,以免引起她不必要的情绪波动。”老赵谨慎地说。
傅冬平感激万分,跟他道谢。
女生宿舍二楼,廖青站在窗口梳头,看到任天真拖着琴匣从一辆黑色悍马车里下来,八卦之火顿时在心中熊熊燃绕,等任天真一回到宿舍,就开始审问她。
“送你回来那人谁啊,车挺威风,人长得也不错吧?”
“朋友。”任天真并不想多解释傅冬平的身份,认真说起来可就不是一句两句能解释的了。
“人长得好吗,是做什么工作的?”廖青不依不饶地问。
“长得不好看,又矮又胖,满脸横肉。”
“嘿,你这丫头又跟我耍花腔,以前没看过这车送你,是去凤凰山出家勾搭上的吧,难道是方丈大师?”
“嗯,是个癞头和尚。”
廖青见她不肯从实招供,给她下猛药,“唉,你听说了吗,温嘉明的前妻回来了,前两天还到学校来找他。”
任天真刚坐下,一听这消息惊讶地站起来。廖青按着她肩,让她稍安勿躁,“我听李立说的,听说那个女的想跟他复婚,两人正谈判,我劝你这时候别去趟浑水,免得惹一身臊。”
李立就是廖青的男朋友,生物系的博士,不仅是鹭岛大学学生会干部,还是学校新闻社的社长,一向跟老师们关系密切,消息十分灵通。
任天真颓然坐在那里,心里纷乱如麻,看这迹象,温嘉明似乎有和前妻复合的可能,难怪他那时说无法接受她,原来他心里一直还牵挂着前妻。
忍了一晚上,第二天一大早,任天真终于还是没忍住,去找温嘉明,奇怪的是,他不在办公室,兴趣小组也没有活动,于是她又去他住的小区等。
鹭岛大学的教职工大多住在家属区,家属区和学校仅仅隔了一条街,温嘉明住的是条件最好的教授楼,任天真只来过一次,凭着印象找到他住的那一栋,恰好看到他从楼里出来。
远远看到一个女孩站在花坛边上,温嘉明没有立刻上车,站定了看过去,“天真?”任天真这才走过来,撇着嘴角一脸委屈地凝望着他。
说好了不再见他的,哪知道忍了没几天还是想见他,任天真鼓起勇气,问他:“听说你前妻回来了,要跟你复婚,是不是真的?”
温嘉明一怔,没想到她一上来就问了个这么尖锐的问题,眉头微锁片刻,决定坦诚告诉她,“是真的,她回来找我。”
“你答应了没有?”
“还没有。”
“那你会答应吗?”
看着任天真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温嘉明心里很不好受,隔了很久才哑着嗓子告诉她,“很难说,我在考虑。”
泪水自任天真玉一般白净的脸庞滑落,她忍了又忍,哽咽着说:“我知道了,谢谢你告诉我。”没等他说话,她就跑开了。
温嘉明目送她背影,心如刀绞,以至于手机响了半天,他都没留意。
一转眼,任天真在凤凰山实习已经半个月,每天,她都按着老徐的要求,隔两个钟头去户外的百叶箱查看空气温度和湿度的变化,测试大气压强和风力变化,从早到晚,风雨无阻。
尽管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老徐要安排她做这样基础性的工作,却也不问,老徐不是第一次带新人,这么安排,自然有他的道理。
鹭岛的雨季来得不迟不早,缠绵不去的阴雨天气让人的情绪也快发霉了,天空阴沉沉的,任天真穿着雨衣,站在百叶箱前,认真记录着仪器上的每一项指标。
光线忽然暗了,一片阴影罩在她头上,她下意识抬头一看,却见傅冬平清俊的笑脸,手里的伞替她挡住风雨。
“你怎么来了?”乍然见他,任天真不是不惊喜,她到山上这么久,这是第一个来探望她的人。
“来看看你。”傅冬平看着她身上的翠绿色透明雨衣,替她把沾在脸上的一绺湿头发拿开,这个女孩,她的眼睛里有一片海,令他徜徉沉迷,唇角一弯,“知道吗,你穿这件雨衣让我想起一句话。”
“什么话?”任天真收起记录板,猜到他这么笑着,肯定不会说出什么好话。傅冬平靠近她一点,“《倾城之恋》里范柳原看到白流苏穿一件绿色雨衣,说她像个药瓶。”
任天真看着他舒展的笑颜,那一双深幽的眼睛,仿佛蕴藏着无限秘密,目光温存而又诚挚,心头陡然一震,掩饰住情绪,没好气地揶揄他:“想不到你也看张爱玲的书。”
“读大学的时候,我一个女朋友喜欢张爱玲。”
任天真没说话,轻轻抹去脸上的雨水,她记得书里范柳原的话还有一句——你就是医我的药。
傅冬平跟在她身后,替她打着伞,“自从那天听你说在凤凰山实习,这几天我总想着,天真一个人在山上不知道过得怎样,想得多了,我就决定来看看,并且兑现我的承诺。”
“什么承诺?”任天真不记得了。
“带你去云林寺吃斋,这几天都有雨,我们去寺里住两天,应该不会耽误你的实习日程。”
任天真怔了怔,没想到他会把随口一句话当真,不愿细想其中缘由,转而问他:“雨天路滑,你怎么上来的,开车来的?”
傅冬平淡然一笑,“你终于想到关心我了……阴雨天,公交车怕遇到泥石流,只开到半山腰就返程了,剩下的路我只好步行。”
任天真心里动容,低着眉有些微笑的表情。
带他去宿舍,任天真指了指对面的三层小楼,“那是观测站的办公区,我平常都在那里上班,看大屏幕上的卫星云图。”
打开宿舍的门,两人进去,任天真把雨衣脱下,放到洗手间挂起来,把傅冬平的伞也撑起来放到墙角。
傅冬平打量房间,又去洗手间看看,感慨地说:“这里也太简陋了吧,什么设施都没有,下班后你都做些什么?”
“做笔记、写论文,偶尔上上网,也许有的人会觉得这样的生活单调乏味,我感觉还好。”任天真把窗开了一点点,让室内空气流通。
“这些天你怎么吃饭?”傅冬平站在洗手间门口看任天真。任天真绞湿毛巾给他擦脸,“有食堂,管一日三餐。”
毛巾热热的,带着她的淡淡香气,傅冬平猛吸一口,精神振奋许多。
“你去请个假吧,一会儿我们就上山,后天送你回来。”
任天真去找老徐,老徐一听情况,就准了假,打趣任天真,“男朋友上山来看你了?”“不是的,只是朋友……邻家哥哥。”任天真不知不觉对傅冬平亲近了不少。
“哥哥……你们这些女孩子韩剧看多了都喜欢把男朋友叫哥哥,哦,不对,是欧巴,都喜欢叫欧巴。”老徐爽朗一阵笑。
对他的调侃,任天真只笑笑不言语,穿着雨衣往宿舍走,她没有注意到,傅冬平站在窗口一直看她,眼神很复杂。
对他来说,她和他平常在社会上接触的各类女子都不同,她是个简单纯粹的女孩,带给他的吸引也都是最原始的,不受任何外界因素干扰。唯一复杂的,大概就是她的思想,少女时期不快乐的回忆影响着她的潜意识,需要有人来指引。
简单收拾一下,两人出发,雨渐渐停了,天色比之前亮了不少,沿着山路往上,云林寺的大殿在云雾间若隐若现,仿佛仙境中的琼阁玉宇。
雨后的山林分外清静,空气也湿润润的,走了十几分钟,任天真回头望去,观测站的小楼已经被茂密的树林遮住了,只有户外观测场依稀可见。
忽然间,几声凄厉的叫声打破了林间幽静,任天真下意识抓住傅冬平衣袖,“你听,这声音我几乎每晚都能听到,特别刺耳,不知道是东西的叫声。”
“是草鸮子。”
“那是什么?”
“猫头鹰的一种,南方山里经常会有这种鸟,脸长得很像猴子,所以也叫猴面鹰。”傅冬平指了指远方天空的一团白影,“你看,就是它。”
白色的鹰?任天真心中顿时就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似乎是在哪里见过这种鹰,电光火石间,她想起来了,“冬平,你记不记得,我们在云梦山的时候,就是你受伤那一天,也看过这样一只白鹰在天上飞。”
傅冬平乍然听到任天真提起他受伤那一天,心中一凛,嘴上却含糊其辞,“有吗?我怎么不记得。”任天真侧过头想了想,吐口气,“也对,你当时已经受伤了。”
想了想,她不放心地问:“会不会是同一只啊,双榕村那个人追到凤凰山来了?”“怎么可能,走吧,别胡思乱想。”傅冬平轻搂住她的腰。
任天真想事情太出神,以至于没注意到他的小动作,或者说,他的小动作太过自然,她都没发现不妥。
“你在山上这么久,你父母来看过你吗?”傅冬平低头看着任天真柔美的侧脸弧线。任天真沉默地摇了摇头。
“那你就打算这样一直和他们僵下去?天真——”
任天真打断他的话,“阿宝最近还找你吗?”
她很显然是不想继续之前的话题,于是傅冬平也顺着她改变了话题,笑问:“你怎么知道她叫阿宝?”
“你告诉我的呀。”
“我怎么不记得我告诉过你?”
“哼,你被打到头,什么都忘了。”任天真暗怪自己,干嘛要问这个愚蠢的问题。
傅冬平眼波一转,眼神里透着聪明俏皮,“好吧,也许是我健忘,我前两天见过她一次,她过得挺好的,能上九天揽月、能下五洋捉鳖。”任天真忍不住抿嘴一笑。
空气清冷,他的手却是温热有力的,浓黑的头发理得短短的,是任天真最喜欢的男生头发的长度,而他那张白皙瘦削的脸,更是讨女孩喜欢的长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