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平长公主果然圣眷浓厚,从她的公主府就可见一斑。
这府邸极宽敞,五进的大院,修得像是江南园林,将这富丽堂皇的公主府衬得极其雅致。闻昭与听兰从马车上下来,由公主府的一个管事嬷嬷领进院子,见里边五步一楼十步一阁的。
闻昭随着嬷嬷走过亭台水榭,横过小桥流水,五幅的裙摆春花一般绮丽。听兰不自觉地朝闻昭看去,自从知道了二姐姐的心思后,听兰便止不住地观察她。
她的二姐姐只比她大上两个月,却生得那般美丽,寻不出一丝瑕疵,就连走路都比旁人好看,她的每一步都像是踏在鼓点上,裙摆也跟着摇曳生姿。
听兰的视线移不开了,心里却是苦涩难言。
到场的人越来越多,闻昭心中越发不安。
前世的这次春宴是闻昭头一回参加,也是最后一次,那日太子也到了场。就算那时太子正妃人选已然定下来了,好些女眷仍是盼着太子能多看她一眼,就是捡个太子侧妃当当也是好的。
闻昭旁的都不怕,就担心太子再一次看上她,那么她在花灯节那天躲避太子就成了无用之功了。
正这般忧虑着,庄芸及苏穆宛都来同她说话,闻昭只好暂时放下心中的顾虑同二人笑谈。听兰与这二人关系并不密切,倒不是庄芸与苏穆宛瞧不上她,实在是话说不到一块儿去。
庄芸心思跳脱,苏穆宛骨子里也是个离经叛道的,闻昭这样的性子尚能同她们玩到一块儿去,听兰却太过娴静了些。
当然听兰也有自己的圈子,只是相比闻昭的处境要尴尬些。与她交好的要么同她一样是高门庶房嫡出,要么是门第低些的嫡支嫡女,那些真正的高门贵女都心高气傲的,只同那些最体面的人说话。
往日里听兰倒没有觉得如何,只同这些圈子里的说些体己话,如今心里却像是被塞了一团棉花,让她有些说不出的堵。
听兰愈发自厌,她觉着自己如今的不平衡都是对二姐姐的嫉妒,这样的她……太丑恶了。
一水之隔的公子们也陆续到场,闻昭看过去的时候,那陆然一身竹青长衫款款走向人群,清俊的脸上挂着令人如沐春风的笑容,像是一股子汇入溪水的清流。
这家伙,穿得倒是应了“春宴”的名头。闻昭朝听兰看去,见她果然脸朝那边,心下顿时无奈得紧。
其实不仅是听兰,在场的许多女眷都不自觉往那边看去,看那个少年状元,官场新贵,长辈口里后生可畏的人。
另一些姑娘则是时不时偷瞄一眼姜三公子,庄芸那样的看一眼心里就沉痛一分的,反而逼着自己不去看他,就算她才是这些个女眷中最心悦姜三公子的。
她早就觉得表哥是个可以托付终身的好人选,如今看来她想得不差。年少有为倒是其次,只看他为人处世的真诚稳重就知道这人是个有风度有担当的,而选婿不就是看这些么。她是没有机会了,而旁的姑娘却都有可能成为那个伴他一生的人……
庄芸强行打住心中所想,朝着另一个人看去。
那人已然是廿六的年纪,长得也是其貌不扬的样子,庄芸早就知晓,但此时看着易择被表哥衬得像是白玉旁的灰石,她仍是失望又低落。
庄起也来了,正与旁边的王崇说着话,因着淮安伯府是庄家的姻亲,故而他与王崇也是有着几分交情的。
这番谈话有些心不在焉,两人似乎都在朝小河对岸看去似的。
庄起当然是在看闻昭,她打扮得并不是最华丽的,却怎么看怎么出众。说起来庄起也不明白自己对她上心的缘由。可表妹是他生平仅见的漂亮,家世背景也相当不俗,比旁的姑娘都称他的心,且她对他的奇怪态度总叫他不能释怀,一闲下来就在想这事。
虽说薛相独女薛锦馥家世更甚,也更高不可攀,可他到底是不喜欢那样心高气傲眼高于顶的姑娘。女子本就该以夫为纲,那薛家的就不是个能做妻子的。
庄起见旁边的王崇也朝那边看去,心下一紧,他看上的姑娘怎能容旁人觊觎?
这王崇还真不是在看闻昭,而是看向闻昭旁边不远处的听兰。
那个姑娘是他母亲中意的,说是性子端静日后好持家,长得也美,家世又好,是个难得的,旁的人选都比不上这姑娘合适。
他见过这姑娘的画像,是母亲偷偷托人画下来给他的,嘱咐他藏好了别叫旁人见到,省得日后她被人指摘。
而眼前这姑娘分明比画上还要好看些,眼里黑白分明的,眉眼间染着些迷人的轻愁。
王崇觉得心像是被一只小手揪住,有人在他耳边告诉他就是她了。这种感觉陌生又奇怪,像是上辈子就认识了她似的,竟平白让他生出些亲切喜爱。
人群中的说笑声陡然一静,原是长公主从远处走来了。
这长公主与记忆中的一般模样,打扮得并不富丽华贵,而是穿着湖蓝色的长裙,裙外罩了好几层的轻烟纱,云鬓上的白玉垂珠步摇随着她的走动一步一摇,瞧着竟有几分飘渺出尘的仙气。
闻昭低下头,与其他人一同向长公主行礼,没有听到预想中众人向太子行礼的声音,闻昭又是疑惑不解又是长吁了一口气。
旁人都专心听着长公主讲话,闻昭却有些出神。太子是因何变故不来了呢,难道前世太子全然是为她而来吗?
闻昭四下一看,果真见到了盛装打扮的司马毓脸上一副失落的样子,毕竟她今日就是为了太子而来,旁的男子都入不得她的眼。
长公主办的这几次春宴的内容是年年不一样,让人猜都猜不出,也就无从准备了,但也更能看出一个人的真才实学。
这次春宴的第一个游戏是补画,由女子先画上一样物事,那边的男子从中挑选中意的,随后两人一同补齐这副画,算是给有缘男女制造近距离相处的机会了。
上辈子听兰的画就被王崇选了去,随后两人相识,这次也不知会不会生变。
闻昭看了眼听兰,视线移回自己眼前的宣纸。
前世她的画自然是直接给了太子,这一世太子没有来,她的画又要落到谁的手里呢?
闻昭的手碰了下荷包,想着得寻个机会将里边的玉佩还给那人。这玉佩若是再被其他人瞧了去,她如何说得清?
这么想着,闻昭在宣纸上落了几笔,随后女眷们的画便被收了起来,打乱了顺序呈到男客那边。
王崇一心想挑到听兰的画,他想着那般的姑娘书画定是极佳的,便着力从画工上下手挑选。庄起和陆然都想寻那人的画,视线扫过一幅幅画作,意图从中找出那人的痕迹。
庄起见其中一副画竟像是他家后院的场景,这里能来的人不多,也不知是不是表妹的……
陆然先是看到一副画的场景像是花灯节时的姻缘巷,在巷口投来一束银辉,叫人想去探寻那亮处的背后。不得不说这幅画的画工在众多画作里都是出众的,应当是为极有才华的女子所画。
而另一幅画竟是几笔勾勒而成的假山及古松。
寻常的姑娘家哪里会画这处景,且这画作主人分明是草草画的,看不出任何出众的画技。
偏陆然觉得这幅画就是闻昭画的。
当看到陆然留了这副画时,闻昭心下落定。这处假山及古松与西山道观那处有些相似却布局不同,因为她不能让道隐真人及他背后之人知晓了自己曾去过那处。
但就算如此,陆然还是明白了这幅画的意思。
这副假山古松图让其他的男子从中感受不到旖旎的意思,也看不出不俗的才华,所以就算过了那么多人的眼,也没能被人选中。
而庄起选的那幅画的主人竟是淮安伯府的表妹。王蕴画这幅画的用意就是吸引她庄表哥的注意,没想到真的成了,王蕴心喜,面上有些羞涩的样子,款步向庄起走去。
庄起心下遗憾,转眼却见他心心念念的闻昭表妹正踩着优雅的碎步款款向那陆然走去,而陆然正笑着看她,两人看着竟是出奇的登对。
庄起心中烦闷,像是失去了什么似的,心下空落落的。
那王崇专挑画技最出众的,竟真让他挑中了听兰的。虽然他看不懂听兰所画,但这丝毫不妨碍他的好心情。
看着听兰像是从仕女图上走出来似的,一股子的端庄娴静,王崇越发认定了她,觉着那个陪他走完下半辈子的女子就该是眼前这副模样。
像二哥和庄芸这样已然定了亲的,则是直接被长公主安排到一处作画,避免画作被旁人所得而闹出尴尬来。
补画的时候,二哥与苏穆宛在一片粉红泡泡里共同画着英雄救美图,苏穆宛兴奋地小声指挥他在这儿添一笔那儿多画一块石子。庄芸则有些沉默地看易择画墨竹,易择笔下的竹子和他的人一样带着厚重的力量,但庄芸这种跳脱的却实在喜爱不起来。
而闻昭终于如愿以偿地将玉佩从荷包里掏出来,小声道,“你之前落我房里了。”
陆然边动着画笔边道,“怎么就不是特意留给你的?”
闻昭将玉佩往他怀里一塞,道,“少说些轻浮话。”
陆然停下笔,将那玉佩收好,偏过头看着闻昭道,“你给过我国公令,这玉佩留给你也正好。”
那眼神看着竟是专注又认真的,闻昭看了一眼他乌黑的眼里小小的自己,竟有些不敢再看,微微垂头道,“那国公令分明就是三哥送你的……”
陆然却转过头继续补起画来。三年前庄上那次,陆然是看到了闻昭使的那个眼神的,虽然不明白她为何那般尽心地帮他,可总归是好心的。
而如今,陆然每每想起这些事,心里都会泛出一丝丝清润的甜意,带着隐秘的欢喜。
眼前这姑娘有着沁人心脾的温柔,却偏偏作出冷心冷情的样子。没想到国公府竟然养出了个外冷内热的姑娘。
这般想着,陆然稍稍侧头看了一眼闻昭,而她正专注地看他笔下的物事,没有注意到他在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