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0年8月9日,市文物局里,宋明趴在办公桌前专心地写着文案。
“不愧是咱的无产阶级模范代表啊,媳妇儿都快生啦,还在这儿用工呀!”李队长端着茶杯笑呵呵地走了进来。
宋明头也不抬道:“要为俺即将出生的闺女做个榜样!”
“中!看来你女儿啊以后注定是个女强人,哈哈!”
宋明和李队长是同一届毕业生,被分配到的市文物局,也在同一考古小队中,两人的关系自然没得说。
“你媳妇儿也快生了吧?”宋明放下笔,和李队长聊起天来。
“早着呢,要到月底了!”
“这还叫早啊,得提前准备着,你以为是你说生她就准时蹦出来啊,哈哈!”
一聊到孩子,即将做父亲的宋明就兴奋起来,话也多了:“只可惜都是女娃啊,不然咱俩家肯定得订个娃娃亲呀!”
“这简单啊,让弟妹再多生几个呗!”
“呦,说的容易啊,你咋不再多生几个,就咱现在的工资,一个都快养不起喽!”
“唉……咱俩是同病相怜啊!”
“时候不早了,我得赶去医院了!”宋明看了看表,站起身来。
“工作狂人还知道着急啊?”李队长笑道。
“哈哈,再不回去,以后女儿不认咱喽!”
宋明挥手告别李队长,匆匆跑出了大门。
外面下着大雨,宋明连后座的雨衣都懒得穿,骑上自行车飞奔向医院。一路上大声地唱着歌,毫不掩饰自己心中的兴奋,自行车被蹬得成S型穿梭在人群中。
即将当父亲的男人,是世上最有成就感的人。
医院的长椅上,宋明焦急地等待着,时而站起身来趴在门前张望,时而双手合十默默祈祷,先前的兴奋之情已然变成了此刻心中的焦虑。
凌晨一点,随着一声响亮的哭啼,一个小小的生命来到了这个世上,宋明悬着的心瞬间放了下来,兴奋之情又重新占领了全身的每一个细胞,两步并作一步,飞奔着冲向产房。
妻子满头大汗,脸上勉强地露出了微笑,看到母子平安,宋明挨个握过所有医生的手,连连道谢,医生们还有事要做,又不忍心扫了宋明的兴,很是无奈。
总之,那一刻的宋明,心中是满满的幸福,因为他深爱着妻子,也深爱着这个家。可随后的一份体检报告,让宋明心中刚刚筑起的幸福城堡瞬间崩塌。
“紫绀型先天性心脏病”这九个字,就像一颗颗子弹,击穿的是宋明的心。宋明清楚的知道,这样的重度先心病,新生儿的死亡率高达90%,就算医治了,也无法保证日后可安然无恙,况且他那每月几百块钱的工资,根本无力支付高昂的手术费。
也许是大喜之后瞬间又跌落低谷的落差,深深地刺激到了宋明,他突然就沉默了,一言不发,慢慢地走进了病房。
“感觉好点了吗?”宋明伸手轻轻擦去妻子额头的汗珠。
“嗯!”妻子脸上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咱闺女还没名字呢!”
“女孩儿都是父亲取名,听你的!”
“嗯……让我想想……就叫雨露吧,她是在下雨天出生的,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上枝头,露珠就会闪闪发光,以后呢不求她能像太阳一样耀眼,能够做一颗树叶上的珍珠就可以啦!”
“宋雨露,好听哦,果然是父亲最懂女儿啦!”
其实宋明知道,当太阳慢慢升起,枝头的露珠就会消失,她闪耀的光芒不过只是昙花一现,这正是此时此刻的宋明,心中强忍着悲痛的真实写照。
天还未亮,宋明就走出医院,去了李队长和哥哥宋亮的家,他从未想过要放弃自己的女儿,他要想办法筹钱,哪怕自己后半辈子负债累累,也要治好自己的女儿,虽然他清楚大家都是一穷二白。临走时宋明嘱咐了护士,先不要告诉自己的妻子。
可宋明刚走,护士就说漏了嘴。妻子要看女儿,护士张口便说:“先心病的婴儿要躺在监护室,不能随便挪动。”
结果可想而知,妻子刚生完小孩儿,身体本就虚弱,这样突如其来的打击她怎能承受得住。
宋明空手而归,妻子却又产后大出血,生命垂危,不久便先于孩子离开了人世。
走投无路的宋明,抱起孩子,面无表情地走出了医院。在他心里,再也没有希望,一夜之间,全世界都抛弃了他。
站在洛河桥边,风夹带着细雨扑面而来,宋明紧紧地把女儿抱在怀中,女儿面色苍白,呼吸急促,连哭声都小得几乎听不到。
许久,宋明终是没有勇气结束两人的生命,或许是他倔强的性格不愿就此服于天命,或许是他又想到了一些不可能的希望。
路过桥头的玩具店,宋明用身上所有的钱,为女儿买了店里最贵的布娃娃。抱着女儿,步行上了邙山。
深夜里,宋明来到庄王的陵墓前,足足磕了八十一个响头,祈求着上帝的垂怜,虽然上帝才刚刚捉弄了他。他深爱着女儿,别无选择的他,宁愿相信那个古老的传说。
宋明将女儿放在了陵墓上的坑洞中,那里没有日晒,也不会淋雨,在他心里,又或许根本就没相信过传说,只是希望女儿死后不要经受风雨的摧残。
回去的路上,宋明终于体力不支,一头倒在了路边。
从此以后,宋明就像变了个人似得,整日沉默不语,见人就点头笑笑,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可大家都知道在他心中深埋着痛苦,所以谁都不愿提及和安慰。
多年后,地下黑市出现了宋明的身影,他依仗着黑社会背景,垄断了全国各地乃至流通国外的地下文物交易,成为了一座黑白两道无人撼动的大山。当然这是后话了。
宋明当天早上去李队长家借钱时,李队长整个人的腰软的像棉花一样,坐都坐不起来,随后就被家人送进了医院。在回医院的路上,其实宋明的心里已经隐隐感觉到了不安。
他们两人的悲惨遭遇,可能都与三天前的史家沟勘探活动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