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谢玖见过多少鬼魂,也还是适应不了这么近距离的面对鬼魂,尤其是一个被毒死、七窍流血的死鬼。她下意识地尖叫了一声,猛地退后一步,双目惊恐地瞪向笑容狰狞的柳妃。
“你想做什么?”谢玖挺起胸,扬着下巴。
如果不是声音微微有些发颤,光看架式似乎无所畏惧,老娘什么也不怕的意思。
“你不用害怕,我和你没什么仇。”柳妃降低了高度,眼睛与谢玖保持平行。“我只是想问你,为什么我还在这里。我不是已经死了吗?为什么还困在皇宫,没办法离开?”
没仇?
谢玖瞬间有种自作多情的感觉。
她还提心吊胆阻碍了人家弑君的大业,害怕打击报复,结果人家根本没当回事,没把她看在眼里。早知道她还不如舒舒服服呆在含章殿,和小皇帝愉快地玩耍一番,也好过大晚上颠颠送上鬼门。
“我也不清楚……或许你有心愿未了,或者……有什么牵挂?”
柳妃闻言,冷笑:“我的心愿就是皇帝死,难道我还要干等着他死了,才能离开?”说完,她猛然怔住,不知想起了什么,笑容忽地阴森可怖。
倏地一阵冷风自高洪书面前打着旋地卷过,直直穿过连书的身体。连书刷地起了一身的小疙瘩,身子像是在冬天的河里过了一遍,头发根根站的溜直,双腿越发地软了,一时没绷住就跪到了地上。
“娘娘娘娘、娘……”
谢玖听着连书直叫娘,知道他是吓着了,脸色跟张纸似的刷白,却忍不住还是笑了。“没事,她走了。”
连书也顾不得丢人,索性坐在地上,喘了好一阵粗气。
上次晓荷池他就吓的三天没下来榻,夜夜做恶梦,这才一个多月,劲儿才缓过来没几天,又来这么一档子事。
宦官一个月轮休一日,今天本来他休息,高洪书晚上到他住处时,他就感觉有些不对劲,直到高洪书提到皇帝高度赞扬了他们上次在晓荷池的表现,他整人就开始不好了。果然顺着听下去,高洪书毫不含糊地告诉他,皇帝的意思让他们再和瑾芳仪去一趟。
进了宫,这辈子封妻荫子是彻底没指望,他只想拼命往上爬,让唯一还在世的老娘风光风光,做皇帝眼前的红人。
他当牛做马二话都不带有的,可做梦也想不到做个皇帝眼前的红人,代价居然是见鬼——
他知道官当的越大就越迷信,却怎么也想不到堂堂一个大皇帝也信的跟什么似的。偌大的大燕交到皇帝手里,真的没问题吗……
高洪书到底见的世面比连书多些,除了面色苍白,已经看不出异常。
“那娘娘现在是?”他听谢玖说柳妃走了,也没多问,只是确定事儿是不是办到要回复皇帝的程度。
“回含章殿吧。”谢玖长舒口气。
其实,不用想也知道柳妃打的什么主意,以为可秀变成了厉鬼找她报复,到她死了,也想去直接找皇帝算帐。且不说皇帝究竟怎么就这么招她恨,至死不休,皇帝那是有龙气护体,柳妃连皇帝的身都近不了,更遑论弄死皇帝了,做个梦,在梦里弄死小皇帝还快些。
不过,见柳妃这一次,倒也不算无功而返。
至少她弄明白了两件事:一是柳妃原也没想着找她报复,自此她可安枕无忧;二是柳妃当真没把柳氏一族人的性命看在眼里,弑君的事情闹得这么大,柳家人也都被下了诏狱,即便柳妃被软禁,也不可能一点儿风声也没听到。可她面无戚色,居然一句话也没问。
柳妃要么是对柳家人一点儿感情也没有,要么生来就是个冷心冷肺的人。
谢玖直觉认为弑君一事与柳家人无关。
且不说现如今柳家势如中天,前世也从未卷进跟谋反有关的任何丑闻,单说柳妃这至死不休的恨意,若是柳家逼着她弑君,不是她的本意却丢了性命,柳妃说什么也不会这么平静。她不只对柳家没有感情,连恨意也没有,就像……他们是毫无关系的陌生人。
谢玖心不在焉地坐在御辇上,一路畅通无阻地到了含章殿。停下辇,她并没有走下来,反而秀眉轻蹙,看着连书若有所思。
连书心里发毛,硬着头皮问:“娘娘可是有何吩咐?”
“嗯。”谢玖轻应一声,半晌才道:“你是不是欠人家六文钱没还?”
连书和高洪书都是一惊,头发根刷地竖了起来,不知道这瑾芳仪是看到什么,还是又听到了什么。
“没、没没有啊。”连书在脑袋里转了一圈,没想起和六文钱有关的任何事。
“你叫什么名字?”谢玖问。
“奴才名唤连书。”他弯腰躬身立在辇旁,只当谢玖是在问他。站在他旁边的高洪书却看的真切。谢玖的目光哪里是在连书身上,分明是看向他身旁空空如也的右边。
谢玖叹了口气,这老太监自打连书现身就在她身边磨叽了一道,翻过来掉过去都是那六文钱。现在脖子上挂着木简,她倒不担心那些鬼对她不利,只如果因为这六文钱,心心念念的反误了投胎,困在皇宫却是得不偿失。
“刘庆是吧。”她看到连书瑟缩了下肩膀,好悬又没瘫软在地,便道:“你欠他六文钱,赶紧烧了还他吧。”
连书顾不得问谢玖怎么知道这人,嚅嗫道:“他、他明明是他诈赌,骗了小人的钱……”
宫里私下也有赌局,当年他入宫不久便被人带着赌了几把,把几个月的月钱都输了个干净。他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便戒了赌不再玩。后来听人说赢他钱的人诈赌被人抓住,赔了好些钱才摆平,想自己也定是被骗的,便找上去讨钱,结果那人早被之前讨债的人搜刮的半文钱也没了。
诈赌的人便是刘庆,直殿监的一个老太监。
后来还是找了高洪书出面,才把刘庆身上仅有的六文钱要回来顶帐。
去年年底听说刘庆身子不好,年老病弱,调去了浣衣局做个不大不小的官,没到两个月就死在了外头。当时唏嘘了两句,哪里就料得这死鬼诈赌骗他钱还不说,死了还视钱如命,为六文钱找来了。
说他欠他六文钱,还不如说刘庆反欠他一两银子没还呢!
风吹着殿前的宫灯摇曳,明明灭灭。
柳妃突地自台阶上现身,飘飘忽忽到了近前,双目欲裂:“你早知道我近不了狗皇帝的身,是不是?你告诉我,为什么我近不了他的身?!”
谢玖的头一抽一抽地疼。
她到了含章殿没下步辇,反而一反常态坐在上面已经引人注目,况且抬辇的小太监也都站在一旁,说话也不方便,便对着连书道:“明天你得空来见本宫,到那时本宫再详细与你说说吧。”说完,下辇往殿门走去。
“小人还,马上还。”连书毕恭毕敬地跟在身后,颤声道:“小人谢娘娘提点。”
谢玖默。
刚才还是一副身正不怕影子斜,宁死不向恶势力低头的硬气样儿,她不过叫他有时间和她谈谈,他居然立马就变了脸,态度来了一百八十度大逆转,看他那副急不可耐的样子别说六文钱,他恨不得直接还了六两银子。
她,这算不算不怒自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