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禾装作惶恐的神色道:“道爷说笑了,似您这般身聚高明至斯的武功,自然不会是无名之辈,一定是道术精深的高人呢。”矮胖的道士正是前来接应的净光,他也是秦观主的弟子之一,只因当初秦观主评定八大弟子时,要求品学貌三者俱佳,方可入选,净光于道法武功一向自视甚高,以此傲视同门,可惜天生矮胖,相貌平庸,未得臻龙凤之列,只得一杂务总理的闲职,专管合观的柴米油盐之属。看着几个远不如自己的师兄弟们四处耀武扬威,出尽风头,自己却始终独居一隅,默默无闻,净光内心怨愤可想而知,不过他对于师父仍是十分敬畏,不敢半分忤逆。但听得眼前这丑汉竟然称赞自己道术精深,内心大是舒服受用,看向杨禾的目光不免多了三分友善,嘿嘿一笑反说道:“贫道方才无礼了,施主多见谅吧,我这里有份消肿化瘀的药膏,你涂上一些,手臂当能在两三个时辰之内恢复如初。”
杨禾一边憨笑一边露出敬畏之色,大大咧咧地道:“苗某自小耍枪弄棒,练得皮糙肉厚,伤到一些自然不打紧的,道爷竟然还赐下灵药,未免太客气了!。”话虽如此,还是连忙伸手接过了药膏,往手腕上胡乱地抹了一些,余下的仍旧识趣的交还给净光。
净光见他承情,心下大为高兴,接过药膏,上前问道:“今次送来多少条蛇?。”杨禾早就问明了具体情形,正要脱口而出,猛然想起一件事来,晁潜说过,每一次送蛇,净光道人都会亲自一一验看,既然如此,他又何必多此一问,难道这个问题另有深意?心念电转,硬是收住了说到口边的话来,咽下肚去。趁着净光道人低头查看蛇篓的刹那间,狠狠地瞪了陈老汉一眼,传音入密道:“敢胡说八道,我立刻杀了你!。”眼见陈老汉目光中露出畏惧之色,便迅速地收回了目光,假意望向别处。
果然听陈老汉道:“小蛇三十二,大蛇二十三,都是正货,不敢假冒的,道爷你随便赏两个小钱就是了!。”净光则点了点头,露出释然的神色,打开竹篓数起蛇来。杨禾暗中松了口气,心知这是两人间交流的暗号,表面上是问蛇的数目,实则另有深意,但陈老汉似乎被自己一句话震慑了,没敢说出实情。不然的话,自己将要面对的恐怕就不只是净光道人,而是松风观上下包括秦老道在内的所有道士了。
杨禾暗暗松了口气,一边留意着净光道人的一举一动,一边大大咧咧地道:“道爷快些儿点清了,付了银子,我们还待赶山路回去呢,日头还有两竿子了,几十里的山路也不知能不能赶得天黑?。”
净光道人笑道:“少不了你半分银子,误不了你的路程……。”话未说完,但听嘶得一声,竹篓中倏然探出一个窄小狰狞的蛇头来,两片钳口般的青嘴一张,舌根处喷出一股墨绿的毒液,嗤嗤数声,向净光当头挡脸地喷去。净光道人猝不及防,百忙中道袍往脸前一遮,疾疾飘退,不免狼狈万状。
一股腥臭扑鼻而来,净光道人举起右袖一瞧,但见毒液附着之处,斑斑点点,已蚀烂了无数孔洞,好在躲的够快,毒液没有溅上肌肤,不然以此蛇毒之猛,稍稍沾染立时便大有性命之忧。净光道人惊魂未定,耳听得簌簌声响,一条青翠的小蛇已从竹篓中蹿了出来,蜿蜒游走,青电般地**山道旁的乱石中。净光道人不怒反喜道:“是:“竹节青。”,快捉住它!。”话虽如此,却不敢上前去捉。
陈老汉大惊,他从不敢捉竹节青的,平日里往松风观送去的也都是一些寻常的毒蛇,不知为何,蛇篓中竟然多出一条竹节青来,着实奇怪之极。
杨禾见猎户陈老汉也露出迟疑惊恐之色,从怀中取出两只连臂的鹿皮手套,正往手臂上套,心中一动,悄悄地从怀中取出半瓶驱蛇的药物,往身上弹了一些,纵身扑上,一把向蛇颈抓去,正捏住小蛇的颈后,杨禾身上涂着驱蛇药,蛇虫无不走避,小蛇不住地扭曲挣扎却怎也不敢咬他。杨禾憨笑一声,若无其事地提着小蛇走了回来,向净光道:“道爷小心了,这小家伙可厉害得很呢。”
净光见他不怕竹节青,心中惊异,笑道:“这位苗施主果然是天赋异禀,今后鄙观的毒蛇可是有保证了,这竹节青乃此地毒蛇之王,今后要多捉些才是。”
杨禾憨笑道:“多捉些竹节青没问题的,只是小人不明白,道爷要这么多毒蛇干什么?。”
杨禾此问正是针对朱雀而来,但他一味装傻弄憨,瞪着眼愣愣地发问,虽然唐突,倒也在情理之中,似无心之举。净光果然没有起疑,踌躇地说道:“观主养了一头灵兽,要以毒蛇为食,这才大量购买,你们只要如期送蛇就行了,银子半分也不会少给你们的。”
杨禾心中再无怀疑,眼见净光道人眼瞅着蛇篓现出犹豫神色,便笑道:“道爷,我也要回家了,你可曾点清了虫子的数目?当面交割,将银子付了吧。”
净光两腮的肥肉不自禁地抽搐了几下,淡淡地道:“按照惯常的数目,给你十两银子吧。”
陈老汉正要称谢,杨禾拦住他的话头道:“这恐怕不妥吧,今次多送了十条大蛇不说,另外还捉了一条竹节青,起码要加十五两银子,我们可是拼着性命的。”
净光其实并未点清毒蛇的数目,只因畏惧那条竹节青,说什么也不敢上前清点,便点点头道:“好吧。”从怀中取出二十五两银子,望了望竹篓,深感忌惮,眼珠儿一转说道:“苗施主身手不错,便请到鄙观饮杯茶,小坐片刻如何?。”
杨禾知他心意,憨笑道:“那可不成,我们也赶着回家的,再耽误下去,恐怕要走到天黑了,苗某纵然胆子大,却还没狂妄到在这土匪横行的山里走夜路的,要那样的话这笔生意不如不做了。”
净光皱眉道:“那倒无妨,你们今晚就住在观中也未尝不可,。”
杨禾狐疑地道:“住在你们的地方要收多少住宿费用?我们小本生意,赚些银子来勉强糊口,可住不起你们的大宅子!。”
净光哈哈笑道:“你们只管住下便是了,住宿费是分文不取的。”
杨禾望向陈老汉,见他也点头答应,便说道:“道爷一片好意,小人也不好推却,便在此暂住一晚,正是求之不得。”
净光道人见他答应,心中甚喜,取出一两银子来塞在他手里,步入松风观中。众人穿过古砖古瓦的纯阳殿后方,但见青石铺路,寒意潮涌,松云柏盖,相侍俨然。净光道人脚程甚快,一路与三四拨年青道士相遇,众人无不宣号施礼,毕恭毕敬,净光始终大咧咧地点头示意,一笑而过。不多时,众人来到三清殿后的一座偏院之前,但见院墙古拙,月门通幽,墙脚遍植花木,当此时,木叶花树凋零,斜阳疏影,惹一片寒鸦瘦雀碎啼,更隐隐诵经低语之声,信步所致,一院皆香。
杨禾直有种置身世外仙境的感觉,暗道:“这秦老道倒会享受,随便一个小院便如此出尘脱俗。”想起七年前与王重阳周伯通师兄弟在另一处偏院相见,岳小玉在院中断发暗誓,揉碎芳心,到此时却早已物是人非,不免仰天长叹。叹息未止,忽听院中有人喝道:“什么人闯来此处?。”呵斥声甚是洪亮,显然来人内功不弱。
杨禾睁眼一看,只见月门之内立着一个手握拂尘的黑须道人,此人个子不高,双眼暴突,左右太阳穴高高鼓起,显得甚是暴躁,他将目光直接掠过净光道人和陈老汉,一下子凝定在自己身上,目光灼灼,让人十分不舒服。杨禾心中掠过一阵不安的感觉,急忙收敛内息,装出一副爱理不理的自负模样,把蛇篓子往身前一放,拱手稍稍一礼,粗声粗气地道:“送蛇的!。”斜眼瞧去,见黑须道人双眉一皱便欲发作,便如受惊的猫儿一般,猛退一步,毛手毛脚地摆出太祖长拳的起手势,如临大敌。
净光道人吓了一跳,急忙上前拦住黑须道人,笑道:“徐师弟且慢,他们是来帮助捉蛇投食的。”
黑须道人向杨禾打量了两眼,指着杨禾冷冷地道:“师父说过,不许带外人进观的,若是让师父知道,你可吃不了兜着走!。”
净光道人笑道:“师父正在前殿修炼,轻易不来此处,净过你不说,师父怎会知道?这两位都是熟人,不会有问题的,今天天色已晚,留他们住宿一夜也是人之常情嘛,况且有师弟你在此守护,外人就是一条蛟龙又能翻起多大的浪来?。”
黑须道人对净光的恭维有些不耐烦,指着杨禾冷冷地道:“这家伙还带着兵器,似乎会些拳脚功夫,他是什么人?。”
净光道人笑道:“他是陈老汉的侄子,学过些花拳绣腿,也是来送蛇的,今次若非这小子出手,又怎能捉得住一条竹节青呢。”
黑须道人见一个莽汉竟有这等本事,不禁讶然道:“捉到了竹节青?。”
杨禾早有准备,粗声道:“是啊,就在这里!。”说着探手入篓,随手一抓,抓出两条挣扎扭动的小蛇来,蛇身蜿蜒缠绕,紧紧缚住杨禾的手腕,不知如何,竟不敢去咬,只对着众人丝丝吐信,十分可怖。杨禾低头一看,不是竹节青,随手丢进蛇篓,又再抓出两条蛇来。抓了两抓,黑须道人见他对满篓毒蛇视若无睹不禁脸色微变,点点头,冷冷地道:“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