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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半夜的雨下到了前晌,势头小了很多,淅淅沥沥的,整个山庄笼在一片雨雾中,清新的雨湿带着浓浓的山间草木香从窗外飘进来,凉爽,沁人心脾。

林侦披衣坐在桌前,翻看着从五月至今浙江、江苏、安徽几地呈送殿上的折子。昨晚与太子在松鹤斋说话,说起他即将年至及冠,到秋天封王出宫前正好一年。太子言道这一年要做些事,皇父才好为你在朝中安置。林侦不知这话是从隆德帝来还是太子的意思,只后来听太子说已禀明皇父将他调在身边,返回宫中后他不再是文华殿里的学生,而是每日要往钟粹宫听差,助太子辅理国事。

面对皇帝与太子的有意提拔,林侦万不能推诿。之前一心为了玉佩,七皇子只与两位皇弟读书、玩耍,对国事几乎从不过问,现在着手打算自己的未来已经有些晚了。龙生九子,皆非等闲之辈。二皇子奕栐十七岁下了军营,正逢边疆战火,与匈奴厮杀、冲锋陷阵,为自己实实在在赢下了西北王的名号,还自己做主选了心仪的女子为妃;三皇子奕栩十七岁匿名参加科考,博学多才,高中金榜,获封东阁大学士;而今年刚刚十七岁的九皇子奕枫早已是一身过硬的功夫,为自己的将军之路做足了准备。

十七岁,似乎是皇家男儿们一个出成绩的年纪,就连心境淡泊的八皇子奕柠都在这一年跟随皇父巡视江南,以一幅《夜泊松江图》在画坛崭露头角,如今奕柠的名字无人知晓,可画师“谦乙”已是声名鹊起。七皇子在这黄金的年纪却是在叛逆的软禁中度过。他已经误了很多,这一年再不努力做些事,恐怕就要像五皇子一样做个闲散王爷,陪皇帝读书。

玉佩砸碎后,林侦也曾想过未来,他无意朝堂政治,也没有什么展疆扩土、励精图治的大志,只想潜心研究中医药学,悬壶济世。如今看来,此路不通。芽芽卑微的身份似乎注定了她前路的坎坷,林侦怎能甘心?这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牵挂,是他捧在手心里的小公主,却成了一个任人打骂奴役的奴隶,她怕得只想躲在哥哥身后,连去爱一个人她都不敢想。

在林侦眼里,没有人配得上他的芽芽,可提起奕枫,她却说根本不敢“宵想”,怎能不心疼?这倒霉的穿越既然赋予了他王子的身份,如果不能给他们换来一个安稳相守的小家,就一定要换给芽芽一个幸福的未来,让她抬起头来做人、拥有平等去爱的权力,王妃,有何不可?

三年,三年的时间他要让自己拥有强大的权力,因为只有权力才能换来权力……

“七哥!七哥!”

踩着雨水,外头大步进来一个人。

林侦抬起头瞥了他一眼,动都没动。奕枫抹了一把脸上雨水,“你怎么见天坐在房中??早知如此,还来避什么暑?不如留在文华殿好好儿读你的书!”

林侦把折子合上,刚端起手边的茶,奕枫一把夺了去,一饮而尽,撂了茶盅坐在他对面。看着那一脸懊恼的人,林侦嘴角一弯,笑了,“又没见着?”

“见不着了!”奕枫恨,“我去水芳楼看三姐姐好几回了,从来也看不着!在外头等着,几天了也不见她出来,到底来了没有?你可是哄我??”

“昨儿王九去给三姐送东西还见着她了。”

“怎的你们都能见着?独我见不着?难不成她是在躲着我??”

“不该躲着你么?”

一句话冷冰冰地丢过来,奕枫狠狠瞪了他一眼,“你莫充好人!若不是你,今儿能如此难缠?!我是打了她,可也得见得着才能赔不是么!”

这几天奕枫的心焦难耐林侦都看在眼里,让他的心里稍稍好受了些,劝道,“再等等吧,这几日驸马身子不适,过两天好些了,三姐姐喜欢看山景儿,一定会带她出来的。”

“驸马的身子还有个准儿啊?”奕枫道,“我等不得了!”

“等不得就自己去,跑我这儿来做什么?”

见林侦蹙了眉,奕枫不敢再犟,起身坐到了跟前儿碰碰他的手肘,“她不是总管你叫哥么,你去把她给我带出来。”

“你莫得寸进尺啊!”林侦骂,“为了把延熏山馆让给你,我把三姐都得罪了,还辜负了皇兄们的好意!”

“哎呀,我记着呢记着呢,七哥,求你了,行不行?往后都记着哥哥的好儿呢。”

这是个不大要脸的主儿,缠人的时候尤其。林侦心里十分不情愿,可想了想终究得让他们见着才好,“行了,我去试试。她那身小太监的行头你可带来了?”

“带了!”奕枫乐得腾地起身,“我这就去给你拿来!”

“我看雨快停了,后晌我带着亦泋一道往南山积雪亭去玩儿,你估摸着时候儿过来。”

“哎!”

奕枫得了话,起劲地就往外走,将走了两步又扭头,见那位哥哥又打开了折子,活脱儿一幅老学究的模样。奕枫蹙了蹙眉,走回去撑在桌上看着他。

这么一张脸在眼前晃,林侦不耐,“还要怎的?”

“七哥,我想见的人见不着,想见你的人也见不着啊。”

“嗯?”

“莫在我跟前儿装糊涂啊。”奕枫白了他一眼,“来了几日了,瑾玮一直等着你,怎的也不去瞧瞧她?”

林侦闻言没吭声,从京城到承德,瑾玮一直在他身边,奕柠奕枫还有庄家老三都似乎看出了端倪,一路上尽是留他两个一道走。瑾玮举止温柔,人也害羞,说话十分懂得分寸,可与他的亲近却是遮掩不住。这封建的时空,女孩儿已是很明确地在传达着一个信息,这个信息林侦曾经不需在意,现在有些避不及,也……不知该避不该避……

“后晌你把她带出来吧。”

奕枫笑了,悄声儿道,“瑾玮可是得不着的人呢。她已在议亲了,若是要我在母妃跟舅父跟前儿说话,你可早吱声儿!”

……

雨停了。夏天的雨总是带着阳光,山脊后,湖面上,两座彩虹桥垮落琼楼玉宇,七彩纷呈,幻若仙境。

传过午膳后,林侦过桥往水芳楼来。楼上静悄悄的,丫鬟如意瞧见他摆摆手,林侦点点头,轻手轻脚走到珍珠挂帘边。

窗边贵妃榻上姐夫江沅半卧着,手里拿着本书在看,身边是姐姐亦洛,一身清凉的轻容纱裙,倦倦地窝在夫君身边午睡。林侦轻轻挑起珠帘,江沅看过来,林侦一挑眉,江沅用书指了指对面,林侦会意,放下帘子。

水芳楼并不大,楼上整个是卧房,江沅指的对面是正对湖面的美人栏,栏边摆了一张柳木条案,一把美人倦椅。案上铺满了纸墨书本,一个女孩儿手握羊毫正屏气凝神在写字,精雕细琢,玉一般的人儿,湖面上的彩虹正好落在她身后,仿佛童话里带着魔法光点的小仙女,妙不可言。

林侦倚在门边看着那恬静的画面,这是他的芽芽,一入书中便忘乎所以的小学霸。在古代她也该是这样一个胸有万卷、气质芳华的女子,也该有这样七彩的光环围绕……

这是姐夫江沅给他学生的待遇。因着走承德一事,姐姐亦洛对芽芽的不满终于爆发,逼得芽芽苦苦哀求,说出了自己开小铺子卖画谋生的打算。那一天,江沅一眼看出了那画背后与众不同的女孩儿,从此免去所有的活计,亲自教她读书。

这种教导,并非只是教小丫鬟识字,而是实实在在在教她,书很杂,天文,地理,兵书,杂谈,甚至星象命里,江沅打开自己的收藏,一本一本给她读,教她其中意思,与她一道论辩。

这是芽芽来到这个时空第一次重新读书,所读都是与自然相关的实用书籍,并非儒家的礼仪道德,且老师江沅见解独到,十分懂得引导她,也能捕捉到她跳跃的思维,芽芽生出了浓厚的兴趣,短短的时日两人便有了师生之谊。

林侦不知道江沅这是所为何来,直觉告诉他这不是没有目的的,也许是真的在助芽芽自食其力,也许是要将她安稳地留在身边,给她好的生活,让七弟再也不用惦记她。林侦不想去揣摩江沅,只知道这些都不能长久,此刻脑子里空空的,什么也不去想,不想动,就想一直这样看下去……

可是不行,很短暂的出神,林侦起身走过去,沐芽抬起头,悄声道,“殿下,你来了。”

芽芽着实被三公主吓怕了,对江沅都敢叫师傅,却再不敢在公主眼皮子底下叫哥哥。

“来,换换衣裳,哥带你出去玩儿。”

“真的啊?”

沐芽立刻搁了笔站起身,垫着脚往对面看,林侦道,“我已经跟你师傅说了。”

小月牙儿这才喜得弯弯的,开心地从他手中接了衣裳跑去换。

……

“哥,咱们去哪儿呢?这几天师傅不舒服,我都没出门呢。这里真美!”

一出来,沐芽就悄声儿地在哥哥身边叽喳,眼睛不够使,追着湖光山色,赞叹不已,“哥,像不像西湖?好像比西湖还美。你还记得以前咱们……”

一句话没说完,沐芽就看到哥哥大步往前去,不远处的人欢天喜地地奔了过来,正是小公主亦泋。沐芽愣了一下,这才刚刚出了水芳楼上了如意洲桥,看来,小公主并非偶遇,而是原本就在候着……

哥哥回头看,沐芽赶紧跟了上去。只是,这跟上去也只能是落一步跟在后面,七殿下牵着小公主一路说笑着过了桥,上了岸,一路往北去。

沐芽心里有些酸酸的,都打扮成小太监了,就不能只带着我么……

山间青石阶,小亦泋一蹦一跳地,要哥哥给她说两个没听过的故事。

“今儿不说,免得有人着急了。”

“着急?谁着急?”

林侦抬头望,亦泋顺了他的目光见那石阶尽头,青枫绿屿殿前站了两个人。

“庄姐姐!”

亦泋撒了欢儿就往上跑,上面有个人也大步奔下来。一眼看到那身型,沐芽扭头就走,林侦一把拉住她,“别怕。”

“我,我先回去,你们玩儿。”

没挣脱开哥哥的手,那人已来自近前,“你们怎的耽搁这半日才来!”

这声音好乍耳,沐芽躲在哥哥身后,只求没瞧见她。谁知,一向能把她遮得严严实实的哥哥却往台阶上挪了一步,沐芽先赶紧跟着,却没跟上,完完全全地暴露了出来。

她瘦了好多,为她量身做的衣裳又宽宽大大的,此刻低着头,手指死死地攥着衣襟。想起离别那一日她嘴巴里叼着画笔意气风发的小模样,想起绑在条凳上那苍白无助的小脸,奕枫只觉得心像被狠狠攥了一把,疼得他猛地吸了口气……

……

他两个面对面,点了穴似的,一个不抬头,一个不敢开口,离得这么近,像一对闹别扭又都舍不得离开的小情侣。这不是是林侦第一次跟芽芽和她的男神出现在一个场合里,却是第一次让他感到了自己的多余……真的是多余么?林侦轻轻摇摇头,嘴角边一丝苦笑,转身,抬步往上去迎瑾玮和亦泋。

……

哥哥的背影越走越远,静悄悄的山间林荫道上只留下她和她的“主子”,逃无可逃,沐芽轻轻吸了口气,俯身……

奕枫一把将她抱住,“不能跪!你跪了,我就没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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