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莉娜披上斗篷,将兜帽的帽檐向下又拉了些许.
房间里很安静,少女坐在桌边的椅子上,铁枪就放在桌面上,火炉里的火焰摇曳着,在墙上照出艾莉娜有些娇小的影子,窗外的寒风似乎已经渐渐停息下来,已经临近清晨,然而往窗户外看去,外面依旧一片漆黑.
艾莉娜叹息了一声,翻过手中书本的最后一页,"大陆通史"第三册终于是看完了,她将厚重的书籍放到桌子上,站了起来缓缓走到床边.
一夜无眠.
自从托卡拿着刀出门之后,艾莉娜就一直坐在桌子旁边看书,不是不想睡觉,只是心中总有一股烦闷感,仿佛在害怕着什么,不敢闭上自己的双眼,对于骑士来说一两天不休息也没什么关系,艾莉娜也就直接捧起书阅读起来,等待的时间总是漫长的,为了消磨时间必须找点什么事做.
托卡没有带刀鞘出去,他直接提着刀就出了门,艾莉娜大概也知道这种习惯的缘来,她刚好今晚就看到了"大陆通史"上有关于托卡这样的男人的一些记载,书里写了一个浪人的故事,某天晚上浪人突然很想杀人,然后他喝酒,将刀鞘留在原地,提着刀就出了门.
艾莉娜想自己其实依旧不了解托卡,原本他以为托卡是更加冷静的人,而且那个男人应该很懒,会沉浸在平凡的幸福之中,但是看到托卡提着刀走出房间时的表情,艾莉娜才发现自己完全看错了托卡.
戾气,这个男人身上充满了戾气.
虽然他穿着很朴实的衣服,很多时候都会将武器收在刀鞘之中,做出一副懒散的样子,偶尔会说一些很粗鄙的话,然而看着托卡提刀出门的眼神,艾莉娜都不禁被那个男人眼睛深处的火所灼伤.
没错,相处了大半个月后,艾莉娜才发现身边的这个浪人实际上是一个危险到了极点的家伙,他看似一直保持着平淡的模样,平淡的表情下压制着他高昂的渴望,那是个嗜血的男人,心中跳动着疯狂的火,就像是藏在鞘中的刀,无时无刻不在希望着有一只手能将自己拔出鞘.
那种身上沾满了别人的血,却还要亲手放起滔天的火焰,看着在火焰中痛苦哀嚎的人,自己却站在烈火外面狂笑,残忍而且病态,托卡的本质就是这样的人,这使得艾莉娜不禁有些怀疑起之前自己在小村庄中遇到的托卡来.
那两个人,真的是同一个人么?
自己...真的能够将这样的人压制在自己身边么?
少女坐到床上,她想起那天在森林中自己将自己的往事述说给托卡听,托卡一直静静倾听着,没有打断自己,知道自己拥有着"湮灭"魔力的时候这个男人很吃惊,但是很快就恢复了常态,明明自己是他最大的克星,自己可以让他的魔力完全发挥不出应有的效用,一般人应该都会对自己敬而远之才对.
还是说,他是故意待在自己身边?
因为有真正的克星在身边的话,一旦他失控了,自己能够随时将他的失控给扼杀掉.
艾莉娜又叹息了一声,她的心绪很乱,她想自己必须重新审视一下托卡才行了,艾莉娜不是傻子,她知道将一个危险人物留在身边的不可控性,特别自己还有着自己的目标,还需要帮助革命军做很多的事,革命军的主旨是要拯救平民,托卡这个人到底会不会影响到革命,这一点现在还无法得知.
托卡就像是一匹狼,要驾驭这匹狼,艾莉娜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说实话艾莉娜也解释不清楚自己对托卡那种没由来的信任感,这些年遇到过的人里,比托卡要强的人也不少,但是自己却在第一次相见的时候就对这个男人发出了邀请,她的旅程也不是必须要这个男人的陪伴,但是自己就是想要拉上这个人一起同行.
房间里的火炉发出柴火爆裂的声音,火焰摇曳,艾莉娜突然看向房间的门口,一个人的身影出现在门外,推开门走了进来.
托卡衣衫破碎,腰间挂着长长的直刀,头上肩上还堆着一些白雪,男人的脸上有些灰尘,仿佛是刚经过了长途的跋涉,风尘仆仆地走进了这个房间.
"呜哇,真是冷死老子了."托卡抱着双臂,随手关上了房门,径直走到火炉边上蹲了下来,双手掌心对着火炉取暖.
艾莉娜皱了皱眉,她上下打量了一下托卡,男人身上的气息并没有什么不同,而且之前出门前那种让人不寒而粟的感觉也都消失了,现在的托卡就像是一个无害的人,只是艾莉娜却敏锐地嗅到了几分原本不属于托卡的味道.
血的味道.
"刀."艾莉娜轻声道:"到手了?"
托卡嘿嘿一笑,伸手拍了拍腰间的直刀,"渊"在刀鞘中碰撞着刀鞘发出细微的声响:"托卡大爷出马,自然是手到擒来."
"看来对手不太强,至少比之前那队骑士弱."艾莉娜看向窗外,她已经知道了托卡的魔力属性,的确男人的安危她根本不用担心,毕竟除了自己没有人能够杀死他,现在他能够回来,想必对手里也没有能够让他陷入苦战的人.
"奥姆斯侯爵府的人,全都是四级,顺手把那个狄龙.奥姆斯也宰了,就是不知道你们革命军会不会感谢我."托卡笑道,蹲在火炉边上变得暖和了很多,男人有些发青的身体渐渐止住了颤抖.
"你知道奥姆斯侯爵跟神教有所联系?"艾莉娜惊声道.
"别人告诉我的."托卡耸了耸肩:"我先说好啊,那里的人我全杀了个干净,但是毕竟里面有狄龙.奥姆斯在,这里的侯爵大人估计很快就会发觉了,之后你们的商队估计要通过会有些难,不过短时间内他应该找不到我就是了."
"不过那个狄龙还真不像话啊,托卡大爷随手一掐就给他掐死了,那家伙真的是四级骑士嘛."
艾莉娜听出托卡话里有话,她仿佛感到自己轻松了些许,因为刚才看到了托卡隐藏着的一面使得少女心思有些混乱,现在才明白是自己错怪了托卡.
狄龙.奥姆斯.
看来托卡也是有过考量才决定要去夺这把刀的,露出那样的表情只是他心里真正生出了杀意,奥姆斯侯爵跟神教的联系很密切,是革命军的大敌,革命军的商队经过比林奥姆斯需要自己护卫也是这个原因,而作为其第二子的狄龙.奥姆斯虽然只是一个花花公子,但是他极其好色,对平民的欺压也使得他成为了革命军的一个目标,只是革命军始终没办法下决心将这个人除掉,因为奥姆斯侯爵很珍惜自己的后代,杀死狄龙就相当于要承受奥姆斯侯爵的怒火,现在大陆上的革命军基本都在隐藏着,不适宜跟奥姆斯侯爵这样的人正面发生冲突.
特别在这一座比林奥姆斯城市中,除非革命军出动十人以上的圣骑士,不然也是很难杀死奥姆斯侯爵的.
托卡代替革命军除掉了狄龙.奥姆斯,革命军反倒是需要感谢他,因为是托卡自己的行动,革命军并没有因为刺杀而受到损失,就算会触怒奥姆斯侯爵,革命军也依旧隐藏在暗处,要是平常情况下要对狄龙.奥姆斯出手,首先要面对的就是奥姆斯侯爵本人与比林奥姆斯城中的法利尔神殿.
他是想到了这一点,才决定了出手去追赶么...
艾莉娜眨了眨眼,她轻声道:"能轻易解决就好,融雪快要开始了."
"唉,就是为了回来看这劳什子玩意,大爷我才一路拼命跑了回来."托卡叹息一声:"虽然不愿意,但也帮你们革命军做了事,等会请我喝杯酒吧."
"我们革命军都没有得到狄龙.奥姆斯今晚会出城的情报,不然我们也会出手拦截,毕竟这是几年来狄龙唯一远离奥姆斯侯爵的机会."艾莉娜拍了拍膝盖:"就是不知道你怎么知道的."
"卖刀的老板告诉我的."托卡摇了摇头:"被那家伙当枪使了,以后有机会一定要找他讨回来,不过那真是一个危险的家伙,说实话我也不想再见到他了."
"卖刀的...老板么?"艾莉娜皱了皱眉.
托卡从火炉边上站起,走到艾莉娜身边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就你这小丫头片子,什么都不知道就别想了,你们革命军的资料里应该有他,不过你不用接触这些情报,别忘了你的目的."
男人的大手将艾莉娜头上的兜帽脱下,少女的一头金发被托卡弄乱,艾莉娜伸手拍开托卡的手,脸色微微有些红:"下午我就应该跟着你一起出去的."
"有那心思想过去的事,还不如想想怎么应付侯爵大人的暴走."托卡冷哼一声:"我可是不想被拖在这个城市太长时间,到时候要是你们的商队被扣押,大爷我可要一个人先出城了,反正人都被我杀光了,侯爵没那么快找得到我---当然,要是我长久留在这儿,迟早会被他发现."
"没事."艾莉娜握了握拳,她的一双眼睛眯了眯:"到那时候,连奥姆斯侯爵也除掉就是了."
"你还真是大言不惭."托卡笑了笑:"那可是靠近六级的圣骑士啊,哪是我们伺候得过来的,要真这么简单,你们革命军早就将他除掉了吧."
"现在不同,现在我跟你在."艾莉娜低声道:"只要能把他引到外面,远离神殿之后,我就可以用盖博尔格了."
"你还真是什么事都要把我扯上,也不问问我愿不愿意."托卡苦笑一声,突然男人抬头看向窗外,双眼蓦地睁大:"啊,融雪."
艾莉娜下意识想要看向窗外,冷不及防却被托卡握住了手,她吃了一惊,却没有抗拒,任由托卡拉着她从窗口跃出,两人落到旅馆外的街道上.
现在已经是清晨,比林奥姆斯的日出不会被乌云阻挡,夜晚的时候布满天空的乌云奇迹一般消散,东方远处一缕金光穿透万千距离照射过来,将这座被雪覆盖的城市唤醒,天地的边际处泛起梦幻般的一线光芒,一个圆形球体从远方升起,四周的黑暗顷刻间被驱散.
艾莉娜感受到身体里的血在轻快地流动,一瞬间身体内部就充满了力量,魔力如同被什么东西所吸引,在自己的体内舞动起来,回过神来的时候四肢百骸都充满了力量,面巾下的小嘴微微张开,她看着东方,双眼大睁.
随着那一缕日光的照射,因为一夜风雪而被埋住的比林奥姆斯城中渐渐散发出暖意来,屋檐,街道,房顶,所有的积雪以一种奇特的方式开始消失,仿佛它们原本并不是雪,无数金色的细小光点飘上天空,随着光点的上飘,积雪一点点变薄,空气变得湿润起来,在金光映照下,四处都架起七彩的桥梁来.
"这就是比林奥姆斯的融雪啊..."托卡轻声叹息,他掀起艾莉娜斗篷的兜帽,将少女的头罩住,男人松开了握着艾莉娜的手,漆黑的双眸中露出淡淡的惆怅与惊讶,紧盯着东方.
两人身在街道上,被无数上飘的金色光点包围,积雪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消失,整个比林奥姆斯城仿佛变成了金光的海洋,还有无数彩虹桥梁在光点之间穿过,梦幻般的美景让两人久久都说不出话来,随着初日的爬升,比林奥姆斯城上方的天空变得一片蔚蓝.
街道上渐渐有人走了出来,全都面对着东方站立,他们有的是本地的居民,有的是慕名而来的行者,没有人说话,所有人都被这一番奇迹所震撼,并且因为体内魔力前所未有的涌动而沉迷其中.
托卡伸手想握住身边的光点,却没有成功,那些光点直接透过了他的手掌继续向上飘,仿佛它们的存在只是一种幻觉,谁也无法将这样的奇迹握在手中,只能欣赏,将它深藏在记忆里,在多年后的梦中重温这一番如梦如幻的经历.
很多美好的东西,仅凭人的肉掌,是无法握住的.
托卡突然轻轻一笑,他仿佛听到自己腰间的长刀在刀鞘里传出一声清冽的震鸣,男人看了一眼右后方,那里是比林奥姆斯城侯爵府与神殿所在的方向,托卡双眸中绽放出难以察觉的光芒来,他伸手轻拍了一下艾莉娜的肩膀,语气低沉:
"那就让我们来试试吧,我有新的刀,你有盖博尔格,四级对六级,我们两个人,将奥姆斯侯爵这个圣骑士从这座城市中抹去."
艾莉娜轻笑一声,她没有回头,藏在兜帽下的表情没有人看到,她扯了扯托卡的衣角:
"虽然这么说有些晚了,托卡,可别小看我的枪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