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随他们去了."艾莉娜将兜帽戴上,盖博尔格重新背负到她的背后,少女横握起手中的铁枪,回头轻声道.
托卡躺在床上,背对着门的方向摆了摆手,表示知道.
艾莉娜顿了顿,仿佛有什么话想说,最终只是轻轻叹息了一声,兜帽下没有人能看清她的表情,只知道她的目光一直凝聚在床上男人的后背上,少女推开房间的门:"...我会让老板送上来一壶酒,托卡,别死了."
男人没有动静,仿佛已经睡了过去,艾莉娜摇了摇头,跟着老人走出了房间,两人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直至再也听不到.
托卡睁大着眼,他侧躺的姿势让他刚好面对着床边的窗户,现在窗户是打开的,阵阵寒风不断从窗外吹入,夹杂着大量的雪,很快就将床的位置盖住,男人一动不动地躺着,任由那些白雪将自己埋住.
那一天...也是这样的夜晚.
托卡想,一些纷杂的回忆开始涌上他的心头,他本以为自己会遗忘掉这一段记忆,因为实在没什么好回忆的,既不温暖,也不深刻,关于临行前的夜晚的回忆托卡有很多,他一直扮演着浪人的角色,不断地跋涉,不断地踏上行程,告别那些认识的人,或者跟什么暂时同路的人一起出发,这样的回忆多到托卡自己都分不清自己到底经历过多少次了.
但是在这里,这个比林奥姆斯的夜晚,他躺在旅馆的房间里,床边的窗户是开着的,有风从窗外灌入,身后炉火旺盛,却没有人的踪迹,这让托卡想起了那个从前,他记得那天也是这样的情景,他跟同伴要去做不同的事,同伴早早地离开,而他则在房间里等候,等候自己出动的时机.
哦,对了,同伴出门的时候还找酒馆的老板送上来一壶酒.
托卡的眼睛大睁着,一直凝视着窗户的外面,飘飞的雪花没有能从男人的瞳孔里被倒映出来,窗外的天空一片昏黑,没有星辰,也没有光,光是从房间里照射出去的,背后可以感受到几分火炉那边传来的热意,被雪掩盖住的身体渐渐变得僵硬起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托卡从床上坐了起来,他身上的雪纷纷被他的动作抖落,男人的左手一直握着"渊"的刀鞘,走到桌子边上坐下,房间外有低沉的脚步声响起,随后有人在门外轻轻的敲起门来.
旅馆的老板拉开门走了进来,手里托着一个盘子,盘子上放着一个酒壶,刚进到房间的时候老板明显颤抖了一下,他没想到在比林奥姆斯还有这样的人,明明是个让人恨不得逃进火炉里一般寒冷的夜晚,这个人却打开了窗户任由寒风灌进房间里,那些雪都将房间里的床埋住了,堆成小山一样的形状.
"老爷,你的酒."老板没有询问什么,比林奥姆斯一直都有来自各地的人造访,其中奇怪的人也不少,对于这样的现象老板已经司空见惯了,而且也不知道对方到底是何方神圣,老板也不敢轻易因为自己的多嘴而得罪了别人,只要来这里的人交足足够的金币,老板并不会理睬他们到底使用房间做些什么事.
老人缓缓走到桌边,将酒壶放到桌子上,他的眼睛一直没有看托卡.
"真是谢谢老板了."托卡轻声道,他笑了笑,看着拿酒进来的老人又转过身离开了房间,离开时还不忘将房门掩上.
托卡听着老人的脚步声远去,伸手将桌上的酒壶拿起,仰起头就灌了一口,另一只手始终紧紧握着刀鞘,喝下酒后的托卡很舒服地吐出一口气,他扭了扭脖子,仿佛整个人都活了过来.
"那么,我也该差不多出门了吧."男人站了起来,将酒壶里剩下的液体倒入自己从不离身的随身酒囊里,又将长刀别到腰间,托卡活动了一下自己的双手,外面依旧吹着呜呜的寒风,距离艾莉娜离开这里已经过去了好几个小时,按照托卡的估计,大概很快风雪就会停下了.
托卡走到床边,轻轻一跃就跳上了窗台,他伸手把住床沿,伸头向窗户外扫视了一番,突然又笑了起来:"这种时候,真想有一把伞呢,这么大的雪."
......
艾莉娜收回了自己放在麻布上的手.
现在她正在比林奥姆斯北方城门,北边城门处开拓出了好大一片空地,空地上堆积着成片的货物与马车,由于还没天亮的关系,这里现在还没多少人,但是艾莉娜知道一旦天亮了,那些借助在这附近的很多人都会走出来,检查自己的货物,不同商队的货物被分成不同的十几片区域保存,偶尔有守夜的商队护卫巡逻走过,接近艾莉娜这一边的时候都故意绕开了道路.
"这就是全部了?"艾莉娜轻声问.
这里是革命军的商队货物所放置的区域,七辆马车,数十个木箱已经卸了下来,用麻布盖着,那些麻布都被施加了隔绝的魔力,可以保护里面的货物不被风吹雨打或者雪花一类的东西弄坏,刚才艾莉娜尝试了一下抬起这些木箱,发现这些木箱的重量都有几分微妙的加重感,的确如果里面仅仅装着丝绸的话是不会这么重的.
将自己带过来的老人正跟两个年轻人说着什么话,一个年轻人看了一眼艾莉娜,转身跑入风雪中,向着内城跑去.
"这就是全部了."老人交代完事情后回过头,走到艾莉娜身边点了点头:"如果那个人真的可以引走奥姆斯侯爵,又有艾莉娜大人在这里,这些货物里面隐藏的东西不会被发现,比林奥姆斯的卫兵不会细查箱子里的东西,这些年在商队里混入珍贵的金银矿石是很常见的事情,有艾莉娜大人这身斗篷的信用度,他们不会发现里面都是一些铁器."
"柯里昂公国这边的据点很缺兵器么?"艾莉娜问.
"缺,极缺."老人点了点头:"我们有安排人混入了柯里昂王室,在王都那边基本都是暗杀的好手,暗杀者做的是关乎生死的任务,而且因为处在王都那样的地方,就在柯里昂大公的眼皮底下,那些同胞需要隐藏得极深,很经常用来掩藏武器的地方都会被发现,所幸是在王室里面的眼线也有足够的能力,才将伤亡降低到了最小的程度,但是王都那里几乎每天都有我们的同胞被杀死,然后又会在各地继续调集人手过去补充."
"这样么..."
老人停顿了一下,又道:"艾莉娜大人,那个男人,你真的信任着他么?"
"这是我的事."艾莉娜别过了头.
"你连他的过去都未曾了解,跟这样的人一同旅行太危险了,而且他有可能会对革命造成威胁,实际上这次就是因为他的莽撞,我们才会被迫停留在这个地方,艾莉娜大人不适宜直接出现在神教中人面前,这样有可能会暴露你的存在."
"他会说的."艾莉娜转过了身,手紧紧地握住了枪柄,语气低沉下来:"如果真的有被他阻碍了革命的一天的话,就由我来将他肃清掉."
说着,少女突然回过头,握着枪的手举起,枪尖直对老人的咽喉:"这样,你们应该没有意见了吧."
......
街道上依旧刮着狂乱的风,仿佛能将人都吹走,这样的深寒使得这条街道更显得肃杀,高耸的建筑伫立在街道尽头,两个握着兵器的铠甲武士静静站在大门两边,面甲下的双眼微微透着红光.
靠近建筑的一大片范围都是空地,大门前有高达十米的巨大十字架竖起,十字架是青铜所制,要不是如今四周一片黑暗,所有人都能看出那青铜色的表面其实渲染着另一重血红的色彩,这个十字架上也不知曾经染上过多少异端的血,血的味道就算是远离十字架的十数米外都能清晰闻到.
法利尔神教驻柯里昂公国分殿之一,比林奥姆斯分殿.
虽然大陆的皇者莫格莱大帝同时占据着教皇与皇帝的位子,将皇权与教权都牢牢握在自己一人手中,但是大陆上神教与国政其实是分开的机关,每一座被承认为教国都市的城市都会拥有城主跟神教分殿殿主,有些贵族也会放弃领地从而选择成为神教的一份子,所以法利尔教国国政与法利尔神教密不可分,基本上每个城市城主都由魔力卓越的骑士担任,而神教分殿殿主虽然不会干涉城市统治,但即使是城主也必须对分殿殿主保有一定的尊敬.
某个方面里,神教分殿存在在各个城市里的理由,并不仅仅是辅助城主,也有着"监视"这一层理由在里面,就这样相互扶持,却又相互抗衡,才使得法利尔教国存在了两千多年,就算是已经颇具规模的革命军,也丝毫没有直接现身人前的勇气.
作为比林奥姆斯这样重要的关卡城市的神教分殿,这座城市的统治者奥姆斯侯爵虽然出任了城主一位,但是相传奥姆斯侯爵原本就是法利尔神教异端审判所中的高层人物,因此在这个城市里,神教分殿存在的意义根本不是用作监视,奥姆斯侯爵拥有着全权调动这个神教分殿神职人员的权力.
两名守夜的骑士明显已经有些倦了,就算是曾经经受过神教的专门训练,再这样的寒夜里维持魔力打开的状态站了一整晚时间,铁打的骑士也是受不了的,大陆上强大的圣骑士不少,然而圣骑士所代表的强大,并不是所有人都能获得的,就如这比林奥姆斯城中,也仅有着三名圣骑士而已,但就算如此,三名圣骑士也已经能够压制下一切想要在这座城市作乱的人了.
特别三名圣骑士之中,还有奥姆斯侯爵这种早就踏入了魔力六级,名满天下的真正强者存在.
左边的骑士打了个哈欠,有雾气从面甲下逸出,他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肩膀,一直按着剑柄的手已经有些麻木了,自己两人也是太过神经质了,虽然奥姆斯侯爵交代过这几天城市应该不会太太平,然而也不会有吃了熊心豹子胆的人跑来分殿这儿撒野吧?
分殿殿主大人,跟司祭大人,可都是实打实的五级圣骑士呢.
另一个骑士叹息了一声:"快要开始融雪了."
是的,雪已经开始渐渐小了起来,当雪完全停下的时候,东方那一抹光就要照射过来了吧,虽然已经看了十多年,但还是看不厌啊,毕竟是神迹一样的景象,加上魔力的流动感,"融雪"这种现象对于有魔力的人来说,还真是完全没有抵抗力啊.
快点天亮,我们两人也可以去休息一下了,吹着风雪站一整晚真是不好受呢.
两人明显都开始松懈了起来,开始交头接耳,原本泛着红光的眼也渐渐熄灭了魔力的光芒,两人低声聊起天来.
然而,一股更加阴森的寒气突然就将两人都笼罩,几乎是那寒气出现的一瞬间,两名骑士立时就作出了反应,原本熄灭了红光的双眼再次亮了起来,其中一人低喝一声,拔出了腰间的长剑.
天地一片静谧,四周的黑暗都变得有些不同寻常了起来,空气开始有些黏稠,浓重的压抑感使得两人意识到黑暗中有什么凶猛的东西正在潜伏,那突然来至的寒气不同于风雪的冰冷,而是另一种感觉,它直接侵入人的心脏,这种感觉他们再了解不过,因为他们也曾经对别人施加过这一种寒冷,只有曾经用手分割过生死的人才懂的这种寒气到底是什么东西,也只有这种人,才能在最快时间内意识过来---
这是杀意.
沙,沙,沙,
有人行走在雪地里,来人没有掩饰自己的行迹,或许也没有想要依靠黑暗掩藏自己的意思,自己两人看不到只是因为那人距离这里还有段距离,踩在雪地上的声音就像是在宣告"我来了"一样,即使他前方就是神教用作绞刑的十字架,这个人依旧没有半点迟疑.
"...什么人!"一名骑士大叫出声,他剑指前方:"立即停下,这里是法利尔神教分殿所在,没有获得许可不允许靠近十米之内!"
没有人应答,一个身影渐渐出现在十字架下.
腰间右侧配着刀,身上穿着宽松的长袍,脚上的草鞋一路留下不深不浅的脚印,依稀可以看出那个人的头发挺长,披在肩上,右手按在腰间的刀柄上,他停止在十字架的下方,当这个身影出现的同时,远处的黑暗都仿佛翻滚了起来,隐约间似乎幽深的空间内,一张狰狞的脸出现.
托卡拍了拍就在身侧的十字架,他惯例般地戴上了自己的漆黑面具,男人微微抬头,看着十字架的顶端,面具下的双眼突然透出几分危险的光来.
"要不是又一次看到了这玩意,我估计都要忘记了吧."托卡吸了一口气,左手缓缓握住"渊"的刀柄:
"这是...第二次,我第二次,来为你报仇了."
话语刚落,远处突然有一道细微之光照射过来,四周的雪一瞬间开始消融,东方天地交汇处一道赤色丝线亮起,托卡一挑刀鞘上的机括,两名骑士俱都吃了一惊,清脆的"锵"声响起,伴随着那道曙光的照射,十字架下的男人身影突而暴起,十米空间内一道更为清亮的寒光掠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