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的雨下的可真是让人担心!我可从没见过那么大的一场雨,闪电噼里啪啦像刀子一样把天空划得深一道浅一道的,雨水就从那些划开的缝隙里渗出来,风一刮吹的满世界都是,真的是吓死宝宝了。”余念摁了摁胸脯,好像还惊魂未定。
安卓心想,闪电、暴雨,红罩衫——这厉鬼出场的架势好耳熟啊!他的小心脏不禁又开始七上八下,该不会是头一天晚上又和她交手了吧!
余念接着往下说:“我小时候怕打雷下雨——一般人只知道天公使雷霆是要清理地上的孤魂野鬼,洗刷阳间里的不洁不净,却不知道一些私自开启还魂术、以仆代主的还魂师也免不了要遭殃……”
安卓知道还魂殿的人和永辉不一样。永辉只做厘清人鬼界限的营生,不让鬼魂恋世扰民,只助他们按时归天命,绝不干涉天道的惩戒轮回。而还魂殿却是钻了一个空子,给半路离道的野鬼开了一个后门——只要时辰掐的好,睡在瓶子里的阴灵在封印化开后仍能踏上天道的最后一轮归程。永辉的生意来路正,风险小,天星斋月前活多又稳定,所以门下的鬼师越来越多,像柜台的蕊生和蕊生手里厚厚的鬼师录都是靠这些出工钱养活的。而还魂的路数却风险极大,余念这话也不无道理。
“我见雨势不减,雷霆暴怒,当时就想还魂殿从前朝至今六百余年,虽说是有些悖逆天道,捡了漏子,救了些不该救的,但也算是扶助万生,不该有恶果,可那雷声听着越来越大,越来越近,我担心姚姐和我的行踪已暴露,还魂殿到我们这里要保不住了……”
安卓皱一皱眉头说:
“还魂殿是有僭越天道的嫌疑,但终究是为了帮扶垂死一线生机的生灵,总不至于惨遭雷劈!你们镇守着两界的最后一道中转路也不是没有功劳的。”他话锋又一转:“不过说起你们的开山祖师王欲仙,那倒是挺邪乎的,他那一套路子恐怕才是有违天道!”
“王欲仙?王真人哪里邪乎了?!”
余念鼻孔微张,喷一桌子气!欲仙老祖岂是任由他安卓一个无名小辈瞎胡说八道的!
那王仙人当年在远山修筑欲仙宫,后来闭关三十八载只求能参破无上道法,练就仙丹颐养天年,之后虽在炼丹路上并无修为,却鬼使神差、阴差阳错间炼得一手夺魂仙香,这香勾魂摄魄,沁人心脾,入人肺腑,传言道,如若香洒山间能使路人迷途知返,书生闻之醍醐灌顶状元及第,七旬老叟嗅之几日内可返老还童,离别伉俪双手持之则可破镜重圆,它的声名于前朝十里八外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世人当时就称它为“还魂香”。余念对这香用得很是得意,怎么能容忍安卓对它的来路轻佻污蔑呢!
“哈哈哈!”安卓见她气急败坏,心里偷笑起来,也算是把刚才他所受的戏弄扳平了!
“好好好。王欲仙堂堂道法真传的一宫之主当然是正人君子、德高望重、两袖清风,但你们还魂殿也只是欲仙宫的后人所建,不必对一些角度不同的评说吹胡子瞪眼儿吧!”
余念扬起下巴:“不错,还魂殿确实是王真人仙逝后手下第一代弟子所建,那也不能污蔑先世威名啊!”
“既然是后人所建那就好说了,你看啊,欲仙宫主仙逝的时候手下的一众弟子、宫里宫外上下两千号人全都遣散归乡了,山头更是一夜之间夷为平地,连一块砖一片瓦都找不着,这难道还不邪乎?前朝遗失了七家道坛,至今仍是下落不明,而欲仙宫又位列前三,这事人尽皆知。你我都知道世间的道法皆幻术,无非是入道以后六根通达既能事人又能事鬼,但道法再高也绝不可能一夜之间凭空把一个道坛变没了。王欲仙即使真有其人,没有欲仙宫留证也是不足为信的。”
余念高声笑道:“好,你无非就是想说欲仙公的传言只是还魂殿捏造的溯源神话嘛!”
“那也不敢,只是猜测,猜测而已!”安卓心里又一阵得意。
“喂,这位还魂鬼师,勾魂美女,你的茶都快凉了,快接着说回那鬼的事儿吧!”
她平息了气氛,喝一口茶讲道:
“我正担心呢,往姚姐房间的门缝一看,她正对着汤瓶点八字,发现我在身后,她突然对我说门上有人来了,叫我去开门。”
“我跑到门前,看屋里已经站着一个人,一身湿嗒嗒的,地上还滴着水。我没敢走近,远远的请她客厅里坐,但她半天不动也不说话,水滴答滴答敲着地板……”
“我跑回房间叫姚姐,等再回来的时候她就不见了,当时屋外风刮的很大,门窗被吹的来回打墙,就这时候窗台上落下一件红罩衫,我到阳台一看,正是那女人的衣服!”
“红衫印暗花,针脚续断肠。”安卓喃喃道,他总算搞清楚它的来路了。
“她后来一直就待在你家?”
“嗯,姚姐不知怎的没有把她收进汤瓶里,她在房子里游荡,有时候我收拾碗筷,发现她出现在屋子的角落里远远看着我,我不敢看她的脸,只听她站在那里说她要在这里等一个人,她已经苦苦等了三世了。”
安卓想,这鬼现在在熊天墨那里守着小慈的舍,她既然这一世是要入他家,最后由他来解了咒也是合乎情理的,只是这解咒的过程未免太血腥。
“那血符又是怎么回事?”安卓问。
“嗯,这事儿不久,我就生了一场大病,姚姐一直在屋里照顾我,那血符就应该是姚姐在那期间所画。我病好以后,屋子里就再没有见到她了,我想她应该被姚姐送到了还魂殿的转经轴里,唉,没想到她还是要等来接她的人才肯走,她倒也是说话算话。不过我更没想到的是,她一直等的人尽然会是你!”
但这并不是什么好差事,这苦只有安卓自己知道。他差点儿搭上自己的小命!
“姚姐为何要用血符锁住她,那符注血成身很是厉害呀!”
“还魂师本来不论鬼龄大小,只催眠,不伤其毫发,不到生死攸关的时候不会舍去自己的身体发肤生符镇鬼,更不要说体内的灵血了。你看到有血符镇守,说明这鬼心性不定,出尔反尔,还魂师收留了她,她事后却起了杀念,姚姐定是在危机之中注血成符。”
“心性不定?她不会连自己投入人道的母舍也不放过吧!这不就断了自己的活路么?”
“世事难料,她等你三世,又被血符镇守十三年,如果是为了归人道那是最好,怕的就是……”
“是什么?”安卓心里一紧。
“怕的是,如果她等这百年并不是为了投胎入人道呢?”
“这怎么说的通,我昨夜里还见她宁可魂飞魄散也要保住她怀胎四月的母舍,她还不惜用天火击散了那前来夺舍的。”他心里一阵绞痛。
“唉,不知道这红罩衫的前世是谁,又犯了什么罪孽,惹天道惩处它百年无身无形,在天地间孤独游走,如今虽然已能聚气凝神,但鬼道凶残无道,她经历了太多世事,怕是已经遗忘了人间的滋味而习惯了鬼道魔路了。”
安卓想起她身体里鼓起的人形,她从血符中逃脱以后,市里一连串的跳楼猝死事件恐怕都和她有关。她像一个刚从冬眠里醒来的蚊虫卵,破壳而出之后,誓要吸光所有人的鲜血。
“如果她心意已定当然是最好,但时机未到一切都难以断言。母舍是游魂通往人道的通路,尤为神圣,但它也为另一条道开启了闸门。”
“什么道?”
“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