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南门老街坊茶铺出来,正午的阳光最是毒辣,晒得皮肉直冒烟儿。安卓从计程车下来径直钻进了道边一个八十年代的小区,走到树荫里一下子就凉快了。院子里都是些四季常青的老树,叶子和当街的新树不一样,看起来是暗沉沉的墨绿色,透着一股南方冬季的肃杀和深沉之气,哪里像夏天!电线穿插在老树当中,连通一幢一幢没有外装的水泥楼房,一扎一扎的跟墙外的水管气管不分你我,给水泥房来了个五花大绑。镂空雕花的“窗户”是楼房唯一的装饰,也就是在墙壁上凿出一排排的窟窿,有些简单花式,能透几缕光线,但大白天曲折的楼道还是晦暗一片。然而越是细微的光线越能聚力,像今天这样大太阳的天气,安卓能在过道的光线中看到上上下下扬起的微尘。
薛平这个时候应该在家里张罗吃的,他敲敲门,半天无人应。家里没人?薛平周末通常都在家里待着,这会儿又跑哪儿去了?
安卓的钥匙开了锁,进门以后,客厅里一大股烟味儿差点儿没把他逼退出去!
一个人在家抽这么多烟,又犯心事了?
电视还开着,他应该刚走不久,屋子里的烟味还这么浓烈。
他往屋里走了两步,烟雾逐渐散开来,他定睛一看,沙发上竟然坐着一个人!一个抽烟的女人。
安卓没见过她——短发,浓妆,黑皮裙,低领口,娇艳欲滴的双唇蠕动,一吸一顿,滤嘴抽出的浓烟全被染成了艳粉色。脖子上拴着一根锁颈黑皮带,一颗血红坠子吊在当中来回晃动。女人并不留意这时候有人进来,依旧目不转睛的盯着电视。
“薛平呢?”
……
沙发上的人打了个哈欠,抖了抖身上的烟灰,好像客厅里只有她一个人。
“高冷!”
俗话说要认清一个男人的真正面目就得看他所挑的女人,这是他对薛平最感兴趣的三件事之一。
原来薛平中意这路货色——装扮大胆,却要端起一副玉女的架子,他瞬间对薛平又有了新的认识。
怎么说呢?有才华的人品味都是很独特的。她虽然说不上有多少气质,但冲着见到男人纹丝不动的这份淡定,安卓是要给她加分并认为是配得上薛平的。身材长相嘛,那就是每个人的个人喜好了。按照他自己的标准,这身装束的尺度是有些过了。不过只要薛平喜欢,他也没那个必要去评头论足。
“你是薛平的朋友吧?”
沙发上的女人一惊,才发现屋里站了个人。
“哦,是。”她赶紧站起来握手,安卓一碰,两手冰凉。
“我叫思思。”她莞尔一笑,嘴边两颗小酒窝。
“薛平什么时候出去的?”
“就刚刚,去买抄手了。”
安卓心想家里好不容易来个大美女他也不去准备些好的。
“一顿抄手太委屈你了吧。”
“不委屈,我看他吃,他爱吃什么就吃什么。”
“哈?”
抄手已经够没有新意了,居然还不让人吃,这算是怎么一回事儿?
“你们在一起没多久吧,之前都没见过你?”
“我们在一起很久了,我倒是知道你,这屋子我常来。”
常来?薛平这小子藏得够深啊,避人耳目私下相会,这几年竟然一次都没让他撞上,还一提感情的事就摇头摆手四处找烟。
“你的天眼已到了三重境?”她微微一笑。
安卓一怔:“你怎么知道的?”这事连薛平都还不知道。
“莫非你也是同道中人?”
她又莞尔一笑,眉眼羞涩,竟然开始捋起了头发。
“我不是。”但她的眼神告诉安卓,她什么都知道。
安卓警惕起来,这对话有些诡异了。他在心里小声打着算盘——说话这会儿他察觉到眼前的女人着装和性格大相径庭,起先看她穿着暴露,觉得她性格该狂放些,但屋里一有外人她就开始显现出不自在,一直小心翼翼的,还趁安卓不注意的时候把领口使劲往上扯。刚开始的高冷也荡然无存,话一激动就会脸红,分明一个邻家女孩儿的模样。只是这手里的烟,一直未灭。
难道这衣装并非她自己所愿,薛平对女人的着装有什么特殊癖好不成?
“你怎么练到那三重境的?”她对安卓的天眼很感兴趣。
安卓搓搓手解释道:“我倒不是自己练成的,前几天阴差阳错捡到一件宝物,长了气力就能看到第三重了。”
“现在驾驭如何?”
“这两天内火已经完全融入体中,启眼的时候不需要再受内火翻腾之苦了!”
思思点头:“看出来了,掌控的很好。”
这也能看出来?安卓对她侧目,转而又说:
“薛平当年答应传我天眼兽,但始终不教我上乘心法,只让我练到兽眼境界,我那天眼不具兽身的形体,就只能是一门普通的阴阳眼。如今虽已修到三重境,但离那修罗眼还隔着十万八千里。唉,”他开始感叹,“薛平封眼多年,我知道他其实并无心传我真道,只是怕他鬼眼天师的名号今后也无人能继了!”
“安卓,天眼未必就是你的真命数。世上有很多道法门路,但天眼的命数最为悲苦,天眼道法至修罗道已是难上加难,苦中之苦,如若想修成最高境界,还需做出巨大的牺牲,是你万万也想像不到的。他是不愿你受那苦痛,所以才一直不肯教你。”
思思心中一阵剧痛,像是要呕出鲜血:“他珍惜你这个朋友,”她又握了握安卓的手臂:“别怪他,那件事以后,他一直生活得很孤独,他只是嘴上不说,你要好好替我照顾他。”
她这语气像是交代遗言。
“我回来了!”
两人齐齐望向门口,薛平穿着沙滩裤走了进来,安卓还没来得及张口招呼,思思已经先抢了话:
“我和安卓在聊天儿!”
薛平在门口一怔!
这事儿要这么急着跟薛平汇报吗?安卓不禁又觉得古怪。
“唉薛平,我还不知道你早就名花有主了呢!”他呵呵笑了起来,思思在沙发上默默地又吸了一口烟。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薛平问。他此时背影正对,把袋子里的食盒一一放到餐桌上。
“回来不久。”安卓答。
屋里的气氛诡异起来。思思手里只剩下烟头,快烧到了手指却还不肯丢,薛平闷声不响,手下的动作却明显急躁起来。
安卓留意到薛平刚才说话的口气比平时生硬低沉许多。
他心里开始忐忑:“他不会是不高兴自己突然回来破坏了他俩的二人世界吧。”
思思打扮的这么销魂惹眼,他果真回来的不是时候么?
“安卓,去帮我拿几个盘子。”
安卓起身。
“你昨晚上哪儿去了一宿没回?”薛平问。
“我还问你这两天去哪儿了呢?”安卓走进厨房洗了几个干净碗,筷子盘子一起拿出。
薛平把抄手和调料倒进盘子里,直接跳过他的问题,好像安卓说得不是个问句。他从来不提自己的行踪,只有安卓跟他汇报的份儿。
“先吃饭吧!”安卓看桌上都搁置好了,转头招呼思思,但人呢?
“她人呢?”
“走了!”薛平说。
“走了?”
“嗯”薛平淡定的说,“她有事,我们先吃。”
安卓站在客厅里,天旋地转——如果没有弄错的话,他刚刚并没有听见开关门的声音,思思手里的那一截烟头还躺在烟缸里,不是被人掐灭的,而是自己没了烟芯儿。
屋里空荡荡的,的确已经没有别人了。
他顿感晴天霹雳,五雷轰顶——难道思思根本不是个大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