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三水已在椅子上沉沉睡去。
余念转身竖起一支魂香,在事先备好的黄表纸上写好七堂山的生辰八字,像一方鼓面一样罩在一只空碗上,指尖蘸了蘸桌上的米汤,一切就绪。
阿萸朝她点一点头,余念就将汤水弹出了指尖,接在黄表纸上,随着那米汤一滴一滴落下,“咚咚咚”的鼓声已传入安卓的耳中,像是有人在屋里架起一只大鼓,甩开膀子一锤一锤地落下去。
很明显,这招魂鼓的声浪只有道上的人才听得见。
阿萸在一旁仔细瞧着,那米汤从余念的指尖落下,并不浸入表纸,而是一遇纸面就向外弹起,好像那黄表纸不受水蚀。再定睛一看,落下的汤水在弹起的同时,竟然被还原成了一颗一颗的生米粒,落在地上掷地有声,短短时间内,已在地上掉落了一大片。她揉揉眼睛,怕是自己已神情恍惚看走眼了!
余念耳听那鼓声越来越大,唇齿已开始蠕动。阿萸看她像是在打哑语,听不到半点声响,也不知道她在嘴里叨念些什么。但安卓的鼓膜已快要被这高宏的声浪穿破,他赶紧两指插入耳洞,将耳朵捂得严严实实的,但还是隐约听见:
“七堂山,石磨沟的七堂山,”余念振振有词,“你爷爷喊你回屋吃饭了!阿萸也叫你回家吃饭咯!”
好嘛,安卓听她的喊魂咒分明就是在呼叫对讲机,这未免也太接地气了,他在心里好笑。
七麻子先前一直闭目凝神,养精蓄锐,这魂喊了三下他却突然两眼圆睁,好像听到了什么动静,审慎地望向窗外,像是有人窥探,又似乎有一道影子飞身而过。
他缓缓起身迈出步子,阿萸一见慌忙上前搀扶,七麻子抬手回绝。他蹒跚走到施法的余念跟前,拉起她的手掩嘴说道:
“七堂山要回来了!”
说完像是有什么要事,负手踱出房门。
但七堂山怎么可能回得来!?
余念刚才击鼓喊魂,惊动他八字一看!她如果没有掐错的话,堂山的三魂七魄并不在赶归的路上,也不在仙桥道上,而是早已魂飞魄散了。不知他出窍以后遇到了什么鬼东西,竟然在短短七天之内,三魂七魄已经一丝一毫都不剩!
她只当刚走的七大麻子胡言乱语,并不放在心上。
七麻子一走,一阵风“嘭”的一声将房门关上,屋里的人都惊了一跳!
四人回目。
阿萸还在这喊魂的仪式中抒发哀思,余念便继续张罗手上、嘴上的事。安卓知道,这喊魂的仪式早已结束了,余念不过是用这种方式多安慰一下阿萸而已。
但一直在呼呼大睡的赵三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从椅子上端坐了起来,他显然还没有睡醒,表情麻痹得像是在恨人。
“咔咔咔咔”,他在一旁扭动脖子,安卓一看觉得好生奇怪,三水那别扭的模样好像这副身躯不是他的。
余念突然间像是闻到了什么气味,鼓声随即停下,她环顾四周,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只是看到赵三水这时候正向她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安卓见余念停手,表情凝固,不禁警觉起来,他四下扫荡,双眼并没有泛起红光,但他的肌肉却丝毫没有放松——有时候眼睛看不到的,直觉却能看得到。
赵三水已僵硬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他这一下动作,与其说是站,不如说是跳将起来,好像坐的时间太久,双腿已麻痹似的。
余念眉头微皱,心中奇怪不已——三水的表情,怎么如此让人不寒而栗,有一种说不出的兴奋压抑在阴斜的眼神之中,他不会是在梦游吧!
三水两三下走到跟前,面不改色,伸手拉了拉余念的衣角,像是小孩在要糖吃。
“水哥,你怎么了?”余念拨开他摇动衣角的手。
三水又将那手抬起,缓缓伸向余念的下巴,抬起她的脸颊……
他这是要干什么?安卓警觉,但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赵三水已经霍地一口吻了上去!余念手里的碗也“啪”的一声摔落在地上。
什么?!
“个王八蛋!”安卓破口大骂,脸都气绿了,从椅子上一跃而起,像厉鬼索命一般要把那赵三水当场碎尸万段!
但当他走到两人跟前却像是碰壁一般,丝毫不能触碰赵三水近在咫尺的身体!
余念像被赵三水吸住了一般,挣脱不开身体,她的面色已显现苍白,像是正在被吸取灵力,奄奄一息。
安卓如遭雷击,这不是赵三水而是鬼上身!
难怪他和余念都感觉不到异样。鬼上身能借肉身遮掩阴气,这鬼收缩得极好,而且是个极为老道的厉鬼,已能操纵人的形体,任由它摆布!看来安卓的天眼三重境并不能看到上身的阴灵,人的肉体凡胎果然是一道极好的屏障!
阿萸见状也要前去拉住三水,但刚一近身就被那到屏障即刻反射了出去,倒身在地。
薛平不在,现在安卓只能靠自己了!
他见阿萸一时半刻醒不了,铜钱已应心意飞身而出,瞬间变幻出无穷多个,飞身冲向那厉鬼结的屏障!
眼看余念快要气尽人亡,那厉鬼非但不丢手,反而更加面露狰狞,似是尝到了杀戮的滋味,欲罢不能,不见余念元神出窍誓不罢休!它难道还想吸尽余念的三魂七魄不成!
安卓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但无论他如何拼尽全力,那如同万千飞虫撕咬屏障的铜钱也丝毫没有进展!
“叮铃叮铃,叮铃叮铃……”
有人摇铃!
赵三水听这铃声竟然瞬间被镇住了,余念双腿已没了力气,随即倒身在地……
安卓赶紧上前扶住,他穿梭无碍,那屏障已被铃声解开了!
“叮铃铃……”
又一声铃响,赵三水像是即刻被一股力量吸住,周身动掸不得,被那铃声拖向门外……
“叮铃铃。”又来一声。
赵三水此时已背靠房门,上下游移,像是门背后有一块巨大的磁铁将他紧紧吸住,无法挣脱!
“叮铃铃。”那铃声的最后一响,一道红影已从赵三水的身体中拉出,随那门后的吸力穿过房门离开了,留下门前的赵三水应声倒地,面如死灰,口吐白沫。
安卓松一口气,心里无穷多个惊叹号——这是谁人于危机之中摇的三清铃!那铃声悠远,却法力无边,他心中好生佩服!他向窗外望去却不见人影。
他忙掏出余念衣服里的香符给她闻上一闻,余念咳嗽两声,渐渐苏醒了过来。
她一睁眼便打了个寒战,全身冰凉,牙齿上下打着架,她微微摇动安卓的臂膀,含混不清地说:
“我见到……我见到她了!”
“你见到谁了?”安卓问。
余念面露惊恐:
“……红罩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