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昱,你叫他们出去,我有话跟你说。”薛梧桐倚着床边坐着,一身嫁衣红的像血,盖头遮住了她的脸,看不见表情。
“新娘子是害羞了吧!”有好事者嚷了起来,“倒是教我们看看薛府的小姐是怎样的美人儿啊!”
薛梧桐听了这话有些不安,却仍是正襟危坐,轻轻的喊了一声:”怀昱。“
沈林倒也没恼,心下想着待会儿行事确实要掩人耳目,梧桐给了个好理由,不如便让他们散了,于是转过身带了些讨好的笑:“诸位,实在不好意思,想来梧桐是有些体己话要对我说,明日,明日,沈某携妻请诸位兴福楼一聚,一定要赏脸啊。”
“你小子好福气啊!”
“得了,今儿个就饶了你,洞房花烛,不耽误你正事儿了。”
“各位,明天要把他灌醉啊!”
说罢一群人吵吵嚷嚷的出了房门,只余了一人,广袖长衫,仙风道骨,右手两指并拢指着左手托着的一方八卦阵,眉头紧锁,双眼紧闭,口中念着诀,却并不进门来。
沈林急忙朝门口走了一步:“玄色法师,可是出了什么岔子?”
薛梧桐听得这一句,略晃了晃身形,左手紧紧拧着床单,右手却是一把掀下盖头站了起来:“怀昱,你竟然真的想杀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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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五年正月三十,梧州,城南广平巷。
男子急急地走着,一身灰色长衫,袖口领口露出一圈绒毛,头发是新近时兴的立式板寸,倒衬得他的五官极为精致。身后五步远的地方跟着一位女子,着一件白底绿边袄裙,齐刘海,微卷的长发拢在耳后,不似前面的男子走的匆忙,她步伐轻巧,稳稳的保持着五步的距离,不急不躁。
男子忽然停下,回头看着身后的女子道:“白木,你行不行,这就到了,快点儿。”
白木撇了撇嘴,脚下是加快了步伐朝他走去,嘴上却道:“小道士,你急什么,早几步晚几步还不都是一样,李家的小姐是肯定救不回来了。”
男子蹙了蹙眉,等她走到身边,与他并肩才道:“李家这个案子已经是连日里的第三起了,咱们早些去可以早些掌握线索,若不是这事和白云观有关,我一个道士管这些子命案做什么。”
白木听了这话凛了眼神,说道:“你们道门就是事多,妖道魔都要管管,这三处哪个是省油的灯,不过你说的对,早日弄清楚是哪一派所为,早日解决了,我们也好去找那东西。”
说着二人到了李府门口,那男子上前敲了敲门,不一会儿一个小厮从门里探头出来,看见他二人便问:“二位来做什么,可否通传姓名。”
男子正了正衣襟,道:“我是大云山白云观大弟子舒伯周,特为李二小姐一事来。”
那小厮忙开了门,笑着说:“原来是伯周道长,老爷才说着要着人去请,您这便到了,快请快请。”他又看了眼白木,心想伯周道长身边跟了位这样年轻貌美的姑娘,可不知是什么关系,一时浮想联翩,但到底是大户人家的仆从,便转而问到舒伯周:“道长,不知这小姐是哪位?”
白木早就注意到这小厮的表情变化,知他没想什么好东西,心下不痛快,眼一横盯着他,刚想开口,却被舒伯周截了话头:“这位是我观里的俗家弟子白木白姑娘,平日里修些医术,今日带她来也是来看看李二小姐的尸身有无不妥。”
小厮作恍然大悟状,道:“原是位术士,二位快请吧!”
李家的院子很深,刚才那小厮在前边儿引着路,仍然不停的说着:“道长您来了可就好了,老爷太太已经一天一夜没合过眼了,一来是二小姐去了实在伤心,二来二小姐走得那样蹊跷,到底还是怕这院子里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还是道长来做做法的好。”
白木这会子已经不气了,想着案子的事,便问道:“这位小哥还不知道如何称呼?我这儿有几个问题想问问。”
小厮忙作了个揖,打了个哈哈说:“烦姑娘问,小的叫李富,姑娘有什么问题直说,小的一定知无不言。”
白木笑了笑,道:“这问题我怕引得你家老爷太太伤心,不便问他们,你家小姐可是被挖了心?”
李富四下望了望,拿手掩着嘴低声道:“可不是么,胸口好大一个窟窿,血都淌了一地,发现的丫头吓得立时就晕了过去。”
白木紧接着问道:“心脏还在吗?”
李富又说:“在,在的,您说奇怪不奇怪,挖了心又扔了回来,谁知道是为了什么。那天早上我跟着老爷一起过去的,小姐的心脏就在身子边儿,血管都可以看清楚,好不吓人!”
白木像是早就预料到了一般,听他说完,看着舒伯周道:“果然还是这样!”又问李富道:“李富小哥,你可知道二小姐的生辰?”
李富站直了,也不再拿手掩着嘴,说道:“这个自然晓得,主子们每年都过生日,我倒是都记得,我们二小姐是四月初八的。”
不等白木说话,舒伯周便问道:“那么是哪一年的?”
李富倒是没想,笑着说:“这我就不知道了,我这几年才来府上,主子们的事情也没有多问。”
舒伯周和白木对视了一眼,说道:“多谢小哥了。”
白木心里其实已经有了计较,四月初八生,挖心而死,李二小姐和前些日子死的陆曼、陈雪桃竟是同样的死法,并且有着同样的生辰,这一定不是巧合。舒伯周此时也是这一想法,只是他还需要一些证据,和白云观有关的证据。
说话间已到了正堂,李富先他们一步进了屋,对着屋里的人说:“老爷太太,伯周道长来了,还带来一位懂医术的白姑娘。”
李老爷和李夫人赶紧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向门口迎接他二人。李老爷满脸疲惫,眼中布满血丝,颤颤地伸过手去:“伯周道长,还请您作个法驱驱邪吧!”
舒伯周握住李老爷的手,道:“李老爷客气了,伯周自当尽力,不知是否报案了?”
李老爷松了手,示意舒伯周和白木坐下,自己转身朝着刚才坐着的椅子走去,边走边嘱咐李富着人上茶。待他坐下后,看着舒伯周说:“昨日早上一发现便报了案,只是我这女儿走的凄惨,恐是沾上了什么邪祟,真是叫人担忧。”
说罢看了眼李夫人,夫人明显是哭了许久的,一双眼睛已经红肿,发髻也有些凌乱,听着李老爷这一说,道了句“我苦命的女儿”,便又掩袖小声哭了起来。
白木见状只得软言安慰,又上前替二人各自看了脉,开了几副安神的药,好容易才劝住了李夫人,便提出要看一看尸首,李家二老也没说什么,但到底是伤着心,吩咐了下人带他们去。
李家二小姐李美娇的灵堂设在她的闺房,桌上放着她生前的照片,穿着件青色的上衣,留着齐齐的学生头,笑得很甜。白木和舒伯周先上了柱香,磕了几个头,这才走近棺椁,还未到发丧的日子,棺盖也就没钉死,白木着人开了棺,细细的研究起来。李二小姐的衣服已经被换了,遮住了胸前的窟窿,白木只看了一眼便抬头道:“男子都回避一下,我看看小姐的伤口。”说罢舒伯周并着几个小厮退到了屋外。李美娇着了一身旧式的盘口袄裙,白木解了她胸前的几颗扣子,将衣服拉开,一股血腥味扑面而来,左胸上赫然一个窟窿,里面盛着李美娇不再跳动的心脏,时日久了,心已经萎缩了,血也凝固成了黑色,饶是曾清洗过,伤口还是惨不忍睹。白木又一一查看了李美娇身上的其他部位,才缓缓为她系上扣子整理了衣衫,走了出去。
李老爷和夫人恐是不放心,这时也在门口等着,看到白木出来,李夫人急急上前道:“白姑娘可看出什么问题了吗?美娇她究竟是被什么人杀害的?”
白木赶忙扶住了李夫人的手,朝李夫人身后的几个小厮道:“几位小哥先进屋去将棺盖盖上吧。”又看着李夫人说:“夫人不必着急,虽说是谁做的我不能肯定,但心下已有了些想法,待会儿道长做过法,我们便去查探,一定尽力找到凶手。”
李夫人又低低的哭了起来,抽泣道:“到底是什么样的人?那样狠的心肠,竟是挖了美娇的心啊!”
白木看了一眼舒伯周,道:“二小姐身上既没有其他伤口,也不曾有中毒迹象,更未有明显挣扎痕迹,是一击毙命。挖了心又并不拿走,是为了取心头血,这么做的人大多是要练什么功法,或是供什么物件,此前城西陆家,城北陈家的两位小姐都是这样死的,说到这里,李夫人,二小姐可是光绪二十六年生的?”
李夫人擦了擦眼泪道:“不错,美娇是光绪二十六年四月初八生的,白姑娘如何知道的?”
白木似是知道会得到肯定的回复,继续说道:“那就对了,城西的陆曼,城北的陈雪桃都和二小姐同年同月同日生,如此看来,想必都是一人所为。这人手法极快,在被害人还未有反应时便已经挖了心,就算是日常习武的普通人也不会有这样快的速度。我认为此人应当是精通法术之人,不是道便是妖。”
李夫人哀嚎一声,趴在李老爷肩上不住的啜泣道:“老爷,老爷啊,妖孽,定然是妖孽害了咱们美娇!”
白木听了这话皱了下眉,张了口想说什么,看见舒伯周正望着她,便又止住了。
舒伯周倒是走了过来,对着李老爷说道:“刚才不过是白木的推断,真相如何还有待查探,二位莫急,若是道门做的,我白云观必然不会袖手旁观,若是妖,那更是道家的责任,我舒伯周一定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还二小姐一个公道。”
李老爷抚了抚夫人的背,叹了口气,道:“我们李家世代贤良,也未曾做过什么亏心事,美娇还是个学生,这样年轻,不论是道是妖,简直就是丧尽天良。不管结果如何,有道长您这几句话我已经很感谢了,还恳请道长一定要尽力啊。”
舒伯周拱了拱手道:“那是自然,伯周一定尽力,现下还是先施法给您家驱邪吧!”
李夫人止住了哭声,和李老爷一并站着,听了这话便道:“李富,带几个人去准备东西,道长需要什么尽管提,我们都给备上。”
舒伯周跟李富交代了几样东西,李老爷便带着他往后院走去。白木却并没有跟上,皱着眉朝来时的小路走着。舒伯周知她没过来,转过身去喊道:“白木,你往哪儿去?”
白木没有回头,说道:“作法之事我也不懂,我先回去带上阿圆阿俊去查查。”
舒伯周却是小跑着拦住了白木,从怀里掏出一张符,白木看到符纸便往后退了一步,惊道:“你做什么?”
舒伯周笑了笑,拉过她的手,把符纸放在她手心:“怕什么,这是你自己的血画的,伤的是旁人,天要黑了,回去路上当心。”
白木一把将符纸揣进怀里,眉头也不皱了,看着舒伯周笑着道:“如此,便谢过道长了!”说罢绕过他径直走了。
已是傍晚,红日的光照着白木的侧脸,眼角眉梢都是笑意,舒伯周怔了一下,看着白木出了院门,才回过身朝李老爷走去,嘴角还留着一抹笑意。
白木出了李府,闪身到旁边的小巷子里,随手从树上摘了两片叶子,放在手心,念了个诀,那叶子竟变成蝴蝶模样,扑扇着翅膀飞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