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竟早已天黑了,几颗稀疏的星星坠着,只差月亮还没有升上夜空。夜里的风不似下午是热的,带了些些的凉,吹在人的脸上格外舒服。
白木跟在赵妈的后边儿一路又走回了东园,一进圆门,又看到那一片扶桑,在夜色下倒显得有些深沉。
沈耘仪正牵着狗沿着灌木缓缓的走着,看到白木进了园子,立马抱起小狗跑了过来。
“白小姐今天是要住下吗?”
“嗯,太晚了,回去了明天又得过来,怪麻烦的。”
沈耘仪又吩咐道:“赵妈,你先带几个丫头把二楼的客房收拾一下,我和白小姐在这儿说会儿话。”
赵妈福了福身,穿过扶桑树的屏障绕到小楼里面去了。沈耘仪见她一走开,便立刻低声问道:“我走后易玶有没有说我的坏话?”
白木笑道:“哪里,我看易小姐是个挺好相处的人啊。”
“你真的这么觉得?”
“七小姐和她有什么过节吗?”
沈耘仪冷哼一声,抓了抓怀中小狗的毛:“也没什么,不过是看她不顺眼,不想让她进我们沈家的大门罢了。”她又压低了声音,“白姐姐还不知道吧,二月里外面的人都说沈家的六少爷叫一个舞女迷住了,就是她,她那时候隔天的去西院里跳舞。”
就是她吗?沈楚那时候看上的就是这样一个人吗?不对,他是又看上了一个妖怪啊,这一回不知道他自己是否知道呢?
可是,若说是沈楚的相好的,现在怎么变成了五姨太呢?
“易小姐还没有过门吗?”白木问道。
“她哪里配过我们家的大门,真不知道父亲为什么看上了她,还特意搬来那么多花,我竟然今天才知道那些都是为了她弄过来的,就连要请白姐姐,也是她的主意。”沈耘仪轻声叹了一口气,“六月里的宴会就是为她开的,父亲虽是娶姨太太,可也要办的风风光光的。”
白木蹙了眉,他们家的人,连小姐都这样看中门第吗?她轻笑一声,“嗬!七小姐是看不上她的出身吗?”
“我们家原是最不讲究出身的,现在都提倡婚姻自由,父亲母亲都不是很在意,我也不在意。”沈耘仪顿了顿,“我就是不喜欢她一身的狐媚子的味道,先是迷惑了六哥,接着又缠住了爸爸,她还不知足,竟然还想要勾引景川,我,我。”
白木弯了嘴唇,笑了出来:“七小姐原是为了曾先生在生气,可她就要嫁给督军了,也不能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了。”
“就是因为她要嫁给爸爸了,我才更生气,白小姐不会不开心吗,六哥从前也迷恋过她啊?”
白木眼神一滞,她在意吗?她从前是在意的吧,坐在店里的柜台后面,阿俊带着客人挑着花,那几个人不经意的谈天,提起沈六少都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再讲到他的不正经,又说他日日投掷千金,只为搏舞女一笑。她当时在绞着花枝子,却一不小心戳到了自己的掌心,红色的血沿着掌中的脉络流了满手,她却也不觉得疼。那是哪里痛,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她知道他是图个新鲜,本就不以为意,可真正知道他也是那样不在意她的时候,还是有过一丝怅然的。
几个月过去了,那种怅然早就变成了习惯,只当他是来往的一阵风,撩的她的乌发散开又落了回去。
“我和六少,只是朋友,怎么会在意那么多呢?”白木淡淡回答道。
“只是朋友吗?”沈耘仪笑了笑,她本来想告诉白木,六哥那时投的钱都是替父亲投的,是爸爸看上了易玶,并不是六哥,她还想说,她哥哥也不是喜欢张老师才去思安胡同的,她哥哥这一年以来,心里眼里满满的只有一个人。
可是她见白木是这样的不以为然,便又存了心不想告诉她了。
两个人说着话已经走到了尽头的玻璃花房,沈耘仪便又指着房里的那盆珍珠矮:“还有这盆珍珠矮,景川带回来的,当时她竟也要和我抢,你说,我怎么能喜欢她!”
白木笑了笑:“七小姐真是率真可爱,对于那些要抢走自己爱人的人,也该有理由不喜欢她。”
沈耘仪挑眉:“这种事情,你越是怯弱越是无助,身体里怎么可以满是懦弱的虫!”
有人笑着从花房里绕了出来:“我一听见这种懦弱的虫虫的理论,就知道是老七来了,只有你这个小丫头,天天的把“懦弱的虫”挂在嘴上了。”
二十岁上下的年纪,这个小姐穿了素白的西式睡袍,长发披散在背后,手里却握了一把锦缎的团扇,一下一下的扇着,缓缓的走过来。
“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
白木的脑中顿时浮现了这样两句诗句,是从前冯业平顶喜欢念的。夏天的时候,他们在山上,不热,却有许多小虫子,他就拿了把大扇子,有一搭没一搭的扇着,晃着躺椅,用喑哑的嗓音说道:
“小白,咱们这儿虽然没有银烛和画屏,用的也不是轻罗缠的小扇子,但是蚊虫还是挺多的,我替你扇了去。”
“四姐,你怎么还在院子里?”沈耘仪银铃的声音插进了回忆里。
原来这个人是沈家的四小姐沈耘画,她是从美国留学回来的,平日里喜欢打打网球,再约些朋友吃吃早茶。
“你不也在闲晃吗?”沈耘画笑道,“这位是?”她看着白木面露疑色。
沈耘仪急忙应了一声,“这个是爸爸请来养花的沉香白的白木小姐,白小姐,这位是我四姐沈耘画。”
两人相互见了礼,沈耘画又道:“我在这房里看了好一阵子花,被虫子咬了好些,咱们还是快回屋里吧!”
白木看那花房里灯火通明,想着进去看两眼再走,于是举步登上台阶:“请二位稍微等等,我看看便出来。”
四下里是夜间飒飒的风声,沈耘仪怀中的小狗不安的哼唧着,呜呜咽咽的不停,她安抚的梳着它身上的顺毛,小狗却还是隐隐作声,不肯停歇。风吹的大了,扶桑上的几朵嫣红的花朵被吹的变了形,支离破碎,只剩残损的花心还顽强的挂在枝子上。
暗沉的星空中月亮一直没有出现,这时候先前的几点星光竟然也都湮灭了,乌压压的云快速的行走着,看去似乎是要下雨的样子。
忽然听到花房里一阵瓷器摔碎的声音,又听见白木闷哼一声,小狗终于敞开嗓子“汪汪”的吠着,挣开了沈耘仪的手,从她身上跳下去,直跑进玻璃花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