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耍的孩童被自家大人招呼着回家吃饭，溪边凑堆捶洗衣裳的妇人们也纷纷搭伙往回去了。村里逐渐亮起灯火，炊烟与月亮前后升起，白日里热闹的村口只留下丰娘一人，依旧坐在那里。
甚至，连等待的姿势都不曾变过。
此时的阿绪，已经知道，自己只是一个看客，她就算是站在这里对丰娘说再多的话，都无法改变这些百年前就已经发生过的事情。她蹲在一旁，双手抱膝，抬头盯着丰娘看，心里发酸，难过又无能为力。
她伸出手，将手浸在云溪的溪水里，仿佛能感觉到清凉的溪水顺着她的指间流淌过去。她双手合拢，可就算是将手攥得再紧，也没办法将溪水留在手心。
“……如果这云溪断流了就好了。”阿绪喃喃自语。
如果云溪断流了，丰娘就不会再等周家老大了。周老大注定会死在战场，丰娘注定等不到她的夫君。
只要云溪断流就好了。
百年前的周家老大，在弥留之际，希望能回家再看一眼自己的娘子。
她是那样娇艳动人，那样的温柔贤惠。自己这个粗人，能娶到丰娘，简直是祖上冒了青烟。
周老大到现在还记得，自己颤抖着手，口舌干结着攥着如意秤，掀开丰娘的红盖头时，心里是怎样的感受。就连当初征兵军令到了家里，他都觉着是应该的。
当然是该的，自个儿这辈子娶到了丰娘，就是吃再多的苦，也是该的。
老天给了他这样大的好处，从他身上讨一些回去是该的。
让他断手断脚，让他战死沙场，都是该的。
只是丰娘是无辜的，她刚刚嫁给自己，这样好的女人，怎么能让她一直等着自己？更何况，他已经死了？
“上苍啊，求求你。让云溪断流吧！”
百年前的周家老大，在魂魄即将消散的那一个瞬息之间，内心如此祈求。
“所以，你没有去轮回？”鹤十一立在云溪溪畔，片刻后对着身旁的一片虚无开口说道。
周围寂静一片，幻境中的夜继续深沉着，丰娘仿若回过神一般，抬头看了眼天。她站起身来，弯腰将自己的小凳子拿在手里，转身一步一步往家走去。
“去了。”虚无之中，忽然响起周家老大的声音。
阿绪微微一惊，扭头四下寻找，却并没有找到周家老大的身影。但他的声音却继续响着：“只是我不想喝孟婆汤，不想忘了丰娘。若连我都忘了我们的承诺，那丰娘一个人等着的又是什么呢。”
“那……人家同意你不喝孟婆汤吗？”阿绪蹲在地上，仰头问向周围虚无。
“不同意，所以我只能当鸟。投胎做鸟，放弃做人，就可以不喝孟婆汤，留着我这辈子的记忆。”
“哦。”阿绪点了点头。
天渐渐亮了起来，远远的，丰娘端着她的小凳子，又往村口走过来了。
这一回，丰娘似乎是带了干粮的。
她铁了心，要在这村口一直等。
要不等到夫君归来，要不等到云溪断流。
“所以你就变成巨鹏了？”阿绪眼睛盯着丰娘，看着她坐在了昨天的地方，手里攥着个小包袱，依旧用昨天同样的姿势，同样的目光，盯着与昨天同样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