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兮也不回答,起身从卧室里取来了一支瞄准镜,踱到窗前。老刘一看就倒吸了一口凉气,那是施密特-本德3~12倍变焦瞄准镜,是美军配备在狙击步枪M40A3上的标配瞄准镜。叶冬接过瞄准镜向楼下望去,梁小姐的房间正对街道,从窗口向下望去,整个街区尽收眼底,虽然楼层太高,无法看清楚,但是现在有了这个装备,所有人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他的眼睛。按照若兮的指示,他在八点钟方向,十二点钟方西,还有两条街口外,发现了很多嫌疑人和车辆,这样的场景让他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想不到自己开机不过两个小时,便又进入了警方的监视范围。老刘接过叶冬手中的瞄准镜,仔细鉴赏了半天,又向楼下望了望,才还给了梁若兮。若兮大眼睛眨了眨,似乎在问,你们看怎么办?
叶冬问:“按照你们的计划几点可以打通盗洞,进入墓室?”
“按计划,不超过晚上七点。”
“那好吧,我现在就出去,引开他们,他们只是跟踪我,不会把我怎么样。我会在晚上七点之前找你们汇合。”
烈山拦住了叶冬,说:“老刘和梁小姐一路,我陪你。”
老刘拍了拍师弟的肩膀,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
若兮又递过来一把车钥匙,对叶冬说:“我把车子停在安德门宾馆的停车场里,没有牌照,就是那辆黑色的汉兰达,离一号线地铁站不远,如果你需要,请尽管使用。”
她特意把钥匙塞到叶冬的手掌心里,并且使劲了握了握叶冬的手。叶冬就感觉到那只温润的小手似乎在他心里挠了一下,让他的心里暖融融的,又痒又麻。
叶冬转身就要出门,老刘叫住他,问:“你们不看设备清单了?要不要加上点什么,我帮你们记上。”
“你看就行了,就你的事最多,我们什么也不需要。”
“小心啊——”在老刘的嘱咐声中,何烈山和叶冬走出了房间。
老刘摇头叹息,这才把注意力转移到那份设备清单上,就见清单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迹,娟秀公正,一看就是出自女人的手笔。
上面写着:“C4塑胶炸药、乳化炸药、雷管、高频电磁波地质雷达探测仪,军用红外热成像仪、声音采集器、UPS不间断电源、笔记本电脑,ORPHA公司的AN/PVS-14单筒微光夜视镜、手持式挖掘机,工兵铲,洛阳铲,不锈钢编织金属软管和连接阀、鼓风机、露营灯,狼眼强光手电、遥控直升飞机,遥控汽车、无线摄像头、红外隐形照明弹、冷烟火、岩锤、手动钻、岩钉、内芯4.3mm的凯夫拉安全绳、战术手套、战术背包、头套、防毒靴、打火机、M88战术头盔、耳塞式军用对讲机、MCU-2-P防毒面具、带瞄准镜的十字弩、短吻鳄开山刀、撬棍,还有包括吗啡、生理盐水、云南白药、医用酒精在内的众多急救药品,其他武器不包括在内。”
从这份清单可以看出,梁若兮等人可谓煞费苦心,里面用的东西都是最好的,各种有可能出现的情况都被算计在内,应该从物资准备的角度来看,不缺什么了。但是老刘看了之后,眼珠子却转来转去。若兮坐在沙发上正凝视着窗外,她的心早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
老刘轻咳了一声,说:“这份清单好是好,就是缺了点东西。”
若兮一动不动,漫不经心地问:“缺什么?”
“缺~~~,这么说吧,你们太注重物质方面的准备了,精神方面好像准备得就不那么充分了。你看,你们连个摸金符都没有,必备的黑驴蹄子、肉灵芝、辟灵珠、符咒更别提。这要是万一碰上了异类的精英兄弟们,咱们拿什么对付。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都不赶趟了,估计你也来不及准备。不过你买点供奉总不过分吧,弄点点心,搞点酒,好烟,没有黑驴蹄子,你整几只红烧猪蹄子也凑凑数,不打无准备的仗,不是?”
若兮噗嗤一笑,眨眨眼问:“你还信那些?”
“嘿——为了帮你们盗墓,我最近可看了不少这方面的专业书籍,有半卷《笔记》残本,半卷《风水秘术》残本,怎么说也算是半本专家。粽子,你知道吗?不是吃的那种,是指尸变的僵尸,就认黑驴蹄子,你朝他一甩,他就像见了骨头的恶狗一样,嗖的一声就没影了,根本没功夫搭理你。”
若兮笑得花枝招展、上气不接下气。
“嗨,你别不信啊,这都是科学。你看,洋人活在光天化日之下还人人都带着十字架、护身符呢,你说咱们眼看着就要下地了,连个念想都没有,万一遇到事,咱们把精神寄托给谁呀!年轻,你们还是太年轻了。”
若兮好像真有几分相信了老刘的话,认真地问:“那你说怎么办呢?”
“我的小姑奶奶,你就听我一回吧!好烟来上两条,好酒来上一箱,猪蹄子你给我来上十只~~~油,对,最重要的就是油,你们要是舍得,就给我准备一桶汽油;你们要是不舍得,就给我买两桶五升装的食用油。”
若兮不解地问:“你要油干什么?”
老刘好像沉不住气了,不停地在屋里走绺儿,半天才说:“防虫子!你这都不懂!”
若兮听到“虫子”二字,吓得浑身一抖,这个正是她的命门所在,随即用力地点了点头。
何烈山和叶冬一走出酒店就后悔了,虽然还不到十点,但是太阳已经火辣辣的,没有树荫的地方,几乎不能站人。这里地处夫子庙闹市区,人流非常密集。刚才从楼上清晰可见的嫌疑人、车辆,早淹没在人民的汪洋大海中。但是叶冬知道,这一刻肯定有几双眼睛在盯着自己。他故作不知,左右观望几眼,便拉着烈山汇入人流之中。
南京城,曾经是叶冬擦肩而过的地方。想当年,大学时期,他几次南下都经过这里,但是他从来没有好好地领略过这座城市的风光,包括上次和老刘在一起,除了新街口和牛首山风景区,他几乎什么地方也没有去过。他甚至一度以为,此生将与南京无缘。可是,造化总是捉弄人,父亲的失踪让他和这座城市紧密的联系在一起,让他不得不重新审视这里。在他很小的时候,父亲就和他讲过,在中国幅员辽阔的土地上,只有两座城市敢用“京”字作为名字——分别是北京和南京。北京之名,始于建国之初,从北平而来。而在先秦两汉之间,皆以“蓟”称之。到隋称为“涿郡”,唐称“幽州”,金称“中都”,元称“大都”,直到明朝,洪武时期称“北平”,到了永乐十九年以后,才改称“北京”。直到明灭,整整二百二十三年间,始终如一。南京城也是如此,不管它曾经叫金陵邑,秣陵、建业、建康,还是叫金陵、集庆路、应天府、江宁府、天京,总之,它始终是中华民族的心腹所在,它的一举一动,牵动着整个民族的兴衰。所以,叶冬一直很向往这座六朝古都,对南京的古迹更是数如家珍,玄武湖、中山陵、莫愁湖、秦淮河、雨花台、明孝陵、鸡鸣寺、夫子庙~~~毛主席诗词中写到的“钟山风雨起苍黄,百万雄师过大江”里的钟山也在这里,总之十个手指头数不过来,很有脱鞋掰掰脚丫子的必要。这说到底是一座历史名城的沉淀、积累,更是一种博大的胸怀。相比较而言,西安如果改叫西京也当之无愧,但是西北人内敛的性格发挥了重要作用;至于东边的事,不提也罢。
此刻机会难得,叶冬很想让烈山带着他到市内的景点走走。可是他知道,那烈山不是一个好说话的人,也不知道自己张口之后,会得到什么样的回应。其实,烈山并不像叶冬想象的那样,他的话少是因为内敛,他敏行是出自天赋,他唯恐惹他人妒忌,所以绝不标新立异,更不会鹤立鸡群,他总是很和蔼地随波逐流,这让他在日常生活中显得更加平凡。如果把他丢到人群里,保证不会引人瞩目。说老实话,叶冬很爱和烈山在一起,他身上的那种沉稳的气质很容易就感染到周围的人。
就像现在这样,他正在微笑着问自己:“去哪?”
烈山的问题,也正是叶冬的问题。
“走走吧,等有了灵感再说!”叶冬顺口搭言。
烈山点头,转身便走,挺胸抬头,两臂轻摆,目不斜视。
叶冬紧跟两步,笑着说:“我怎么看你像个当兵的?”
烈山表现出了少有的幽默,“我可不是奥斯瓦尔多,你也不是叶塞尼亚!”
叶冬哈哈大笑,这件事不是九零后、零零后的年轻人能够明白的,即使是八十年代后期的生人,恐怕知道的也不多,这是属于他们那个时代的事。
烈山也笑了,讲给叶冬听:“我父亲是军人,小时候很少能见到他,家里只有我和妈妈。每天放了学,我就会和小伙伴一起去玩捉迷藏、攻山头、砸皇帝、拍洋画~~~”
“你小时候在北京?”
烈山点了点头。
叶冬立刻产生一种亲切感,因为他说的这些玩意都是自己小时候玩过的。
烈山接着说:“那时大院的礼堂经常会放映一些内部片子。我们几个调皮的孩子,就会穿上父母的军大衣,偷偷地混进去。可是那看门的哨兵总是找我们的麻烦,后来就不让进了。我们就偷偷从礼堂侧面的小窗户爬进去,躲在最后排偷看,只要哨兵拿着手电筒来巡逻,我们就会躲进厕所里。这部电影我就是这么偷看来的。”
何烈山的话勾起了叶冬对儿时的回忆,“那你还记得吗,那个时候咱们都爱怎么打扮自己?”
“那怎么会忘呢,板儿绿察蓝,背军挎,带军帽,皮带是武装带,打架的时候,抡起来虎虎生风~~~”
叶冬又哈哈大笑,自嘲地说:“那时候,我家没有军装,我逼着父亲买了一块军绿色的布,求隔壁的大妈帮着做了一件上衣。一开始,穿起来很神气,可后来才发现,那四个兜的大小和制式军装的差别太大,一生气,就再也没穿过。”
烈山笑出声来,但是他注意到,在刚才二人的谈话里,叶冬提到了父亲,并且随之神色一凛,但随即便回复到正常。他能够想象得到,叶冬在拼命的压抑自己的情感,可他的心里有多痛,有多苦,别人永远无法体会。烈山不愿意再提起往事,其实,他的痛何尝比叶冬要少。两个人同时被触动到心事,谈话自然戛然而止,他们默不出声的并肩向前。
“我想去玄武湖看看?”叶冬提议。
烈山略一沉思,说:“已经快到中午了,我带你先去湖南路转转,去狮子桥步行街找个地方吃饭,然后下午去玄武湖,那里离火车站很近,又有地铁一号线,很容易脱身。”
叶冬抚掌赞同。这个考虑很周到。他和烈山叫了一辆出租车,直奔湖南路。出租车像一条鳗鱼,在车流中穿梭,进退自如,司机师傅在叶冬的赞叹声中,车技发挥得愈加淋漓尽致。这可苦了后面跟踪的人,叶冬才不管这些。
狮子桥步行街座落在湖南路上,这里显然是一处全国吃货汇聚的地点,能让吃货驻足必须具备三个条件:一是有足够诱人的美食;二是价格不能超过正常人的承受范围;三,还要有独具特色的饮食文化。别以为吃货只顾着嘴和肚皮,其实他们也很在意美食的内涵。就比如回味鸭血粉丝汤、什锦豆腐涝、尹氏鸡汁汤包、蒋有记的牛肉锅贴~~~~~~哪一样拿出来不比炸鸡就啤酒来的有内容,有传承。烈山领着叶冬一步一吃,好像是去冈仁波切朝圣的信徒,是要下狠心叩长头一路跪拜下去,只是不知道他们的圣殿到底在哪里!叶冬告饶,坐在长椅上,手里拿着奶茶,啃着鸭脖子,一副惬意的样子。烈山也坐在一旁休息,笑着看他。
时过正午,步行街上的人越来越多,外地观光大军已经开始进驻此地,此地人多、嘴杂,不宜久留。烈山和叶冬朝湖南路的尽头走去,要脱离这重重的包围。但是这里热闹的范围远超出他们的想象,周围两公里以内,拥挤着无数的餐馆,到处人满为患。无奈之下,两个人只好逃之夭夭,最后,在一条叫青云巷的街里,找到了一家以黑旗为名的西餐厅。这个地方显得很幽静,若不是烈山引路,叶冬怎么也找不到这里来。这家店说是餐厅,其实就是一家酒吧。既来之则安之,叶冬也不进店,选一处开放露台上的座位坐定,点了两杯啤酒,两个人相对而饮。叶冬望向四周,除了他们二人之外不见一个客人。整个露台隐秘在绿树的浓荫里,只透出几缕阳光,又洒在方桌上,细细雕刻时光,如古代的圭表,能够看到光阴的脚步。叶冬突然觉得生活并非总是那么阴郁,也该有晴天、阳光。这种情绪很快就蔓延到他的全身,让他醺然欲醉,浑然忘我。
烈山轻声地问他:“老刘和我详细地讲过石头爷爷的故事。叶冬,万一今晚过后,我们回不来了,你会后悔吗?”
“不知道,我从来没有想过结局。你呢?你怕吗?”
烈山久久地没有回答。
叶冬颇有感触地又道:“你见过蹒跚学步的孩子害怕跌倒吗?你见过永不绽放的鲜花吗?人总是会死的,人生本来就是奔向死亡的末路穷途!怕又有何用?怕了就能不死?谁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我们必须要走完自己该走的路,这恐怕就是宿命!我曾经见过一个四五岁的孩子,手里抓着蚯蚓,追着他的妈妈跑。他的妈妈被吓得不停地尖叫、怒吼,可是那个小男孩却笑得很开心。我想,在他的心里一定没有一丝一毫的恐惧。这就是“心无物,天地宽”的道理。人的恐惧都是来自半知半解,若你不知,怕从何来?若你已知,自有对策!正是那种道听途说的传闻,又被他人添油加醋地夸大,才会使人产生恐惧。我认为,石头爷的话不可不信,却不可全信!烈山,我有一种感觉,我们现在讨论的这些并不是最可怕的事情。更可怕的是,我很怕走出这一步,我很怕今晚将是我的善与恶的分水岭,我怕我回不了头!更怕弄巧成拙,铸成大错。”
烈山点头赞同,也说:“你的担心很有道理,你不说我也要提醒你。那幅地图出现得蹊跷,那座古墓也不简单,两种巧合聚在一起,只能意味着更大的阴谋。而任何一种阴谋的周围,都会伴随着无数的陷阱。在这些陷阱中,有的是害人性命的,有的是害人良知的,若不能坚定自己的立场,早晚必受其害。隋老曾经说过这样一段话,很耐人寻味,他说:‘在四大文明古国中,虽然只有华夏文明的历史记录连续不断,但是历史人物的过分神化,和神话人物的历史化,使我们自己的这部文明史,看起来更加扑朔迷离。我们几乎看不清自共和元年以前的准确记录,看不清夏商周三代以前的真实原貌,更别提三皇五帝时代之前的事情。我们仅能凭猜测、分析,臆断出一个大致的轮廓。而这个轮廓绝不是华夏文明的真实历史。若要寻真实,必须要在文献考古和原野考古两个方面实现突破。而这很可能会触动到某些领域、某些学科、某些权威的利益。若不抛弃成见,若不立场坚定,不如不做!’我一直没有想明白老师的这段话为什么要说的如此悲壮?这里的‘某些领域,某些学科,某些权威’指的是什么?而现在,我好像明白了一些,也许眼见也不为实,人类早适应了生活在谎言中,而真相绝没有谎言那么容易接受。”
烈山的语气沉重起来,但是坚定异常,他的眼睛越来越迷离,却还是那么执着。
叶冬挠着脑袋,心里暗道:“烈山今天的话有点多,难道他也紧张?还是含沙射影。只是猜不到他要暗示什么?”